一個普通上海高中生的自白和發問

我,一位上海的高一學生,在家被關了十幾天後想要說點什麼。

我現在和媽媽住在學校旁邊租的小房子裡,宣布網課之前原來的小區已經被隔離。所以我們只能蝸居在一個沒有任何熟人和朋友的老式小區里。我的爸爸年後去了長春工作,自從2.19之後就三人兩地,再也沒有見過面。上一篇推文拍的照片,是我2022年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春天。

我心知肚明我的情況已經屬於上乘,家裡沒有人失業父母正常工作,我正常上學生活,媽媽也沒讓我餓一頓肚子,每天都能葷素搭配。小區人數雖少,團不到特別能滿足口腹之慾的食物,但居委和志願者們每天都盡心盡力,開團、送運井井有條。但我仍然有不滿,對這座城市。

從小在這座城市長大、生活,我自認從來沒少愛這個國家和這個城市半分。無論有外國的朋友還是外地的朋友來問我,我永遠說我慶幸出生於中國,我熱愛我的家鄉上海。在上海疫情爆發初期,我看着網上對它撲面而來的辱罵和詆毀,非常憤怒。當時我全力支持上海的防疫政策。居家就居家,快遞停運就停運。我以為伴隨着大部分上海人民的全力配合和支持,上海定能不負眾望,快刀斬亂麻。而現在,我只覺得羞愧和無助。

 但對上海的防疫開始失望,是當我第一次知道一位護士一位延誤哮喘治療而去世的消息。伴隨着越來越多的人因為各種疾病(癌症、心臟病、發燒)去世,我開始懷疑「人命」在他們眼中的定義現在究竟是什麼。

我一直自認幸運,家人朋友沒有經歷這種痛苦,但在我昨天崩潰的時候發了一條朋友圈以後,我才發現朋友中有外婆得病需要做手術卻「無醫可治」,伯祖父病逝在ICU卻無法舉辦葬禮,更有不只一位朋友全家自從抗原呈陽性後48個小時都沒有被告知下步措施。我知道上海現在比我和我的朋友們生活的艱難的人大有人在,所以在發現連我們身邊都有這樣的慘案時,我甚至不敢想象其他的普通人是如何度過這一危急時刻。不對,不是時刻,是持續時間冗長的時期。

老人不會用手機搶菜,一頓分成三頓吃,頓頓吃白粥米糊並非個例。我家樓上八十歲的老太太自從確診陽性,到抗原陰性這一周的時間,除了居委發起居民給她送過一次牛奶,他們沒有其他措施;普通人需要在半夜死死地盯着屏幕用比平時高几倍的價格才能勉強搶到食物,甚至吃不到水果和綠葉菜;團長和志願者每天忙到飛起,天天凌晨睡覺凌晨起床;本來應該暢通無阻地送到居民手中的菜需要居委吵架才能拿到;無論是12345還是疾控中心電話,永遠打不通或者忙線。

在每天無數條新聞和陣陣呼救聲中,我有一種快要溺斃的窒息感。

我們的要求過分嗎?不死人,能吃到自己喜歡的東西,能夠偶爾下去放風放鬆心情。我不敢相信這是在2022年的上海需要奢望的生活方式,不相信這是在2022的上海達不成的生活質量要求。退一萬步講,我可以在特殊時期暫時放棄我的胃和自由,但他們不能看着我白白地被圈禁在家裡,甚至還要苟延殘喘的維持馬斯洛需求理論中最低級的兩層:生理和安全,但什麼也不作為。

現在在上海死去的人,全都不是死於新冠,而是死於新冠防控。我對於共存還是清零不發表個人看法。但我要發問:他們還把與新冠病毒無關的病當病嗎?還把非陽性的人命當人命嗎?

有人看不清,有人看得清。但所有看得清的人的陳述都被禁言。而當所有人的真實的訴求都被靜音封殺,這個城市還有救嗎?無論是最初的《求救》,還是昨日的《上海人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甚至是今天列出的上海市目前死者的名單,都被一一封掉,他們把「言論自由」四個大字記在心裡了嗎?「言論自由」是很書面化的詞,但它反映出真正被禁錮的是什麼?是人心,是知曉真相的基本權利。

 二十世紀有魯迅先生棄醫從文,以筆為刀,在銳利地發現社會現狀和犀利地抨擊社會問題下拯救了一批又一批的民眾;二十一世紀的今天,自媒體人勇於發聲,而他們僅僅只是闡述事實,甚至發出求救,就被封殺禁言。那麼我想問,社會是在退步還是進步,二十世紀的那些偉人在那般困苦的時期拼勁全力做的努力和改變,現在算什麼?

「網頁包含違法或違規內容,被多人投訴,為維護綠色上網環境,已停止訪問。」當這行冰冷的文字映入眼底的時候,一句句大聲的質問在心底蠢蠢欲動,想要破口而出:難道知道真相是違法嗎?難道為那些因疫情而逝去的人們默哀是違規內容嗎?難道讓人們的呼救被人聽到是可恥的嗎?如果我們這些身處困境中的人都沒有知曉真相的權利,那我們到底還剩下了什麼?

在近一個月鋪天蓋地的信息潮水中,有那麼一條在一片罵聲中消失,卻如扔進水裡的石頭激起千層浪的宣告——「東方衛視抗疫特別節目」。這則消息顯得如此的刺耳荒謬:普通的老百姓憂心忡忡地握着家裡最後的餘糧、焦慮着怎樣才能搶到快要超過支付能力的食物,甚至已然食不果腹,打開電視,看見的卻是一群紅光滿面的、完全不愁衣食住行的明星,輕飄飄地唱着跳着,說着這是對我們的支持。更大的問題是節目本身——「晚會」本就帶有某種慶祝、娛樂性質,一邊是餓着肚子,基本生理需求都得不到解決的老百姓,一邊卻是載歌載舞,營造出一幅國泰民安甚至歡喜的景象,難道真的會有人認為後者能對前者有什麼激勵作用嗎?這樣一個晚會,以一種高高在上的、俯視的姿態,居高臨下地往底層的人民處拋下一些輕飄飄的光,然後便無視下方真實的嚎哭和訴求,沒有任何同理心而我行我素,對真實的民眾的聲音則乾脆漠視。幫幫忙,從上面傳下來的遙遠的歌聲幫助不了上海人民!

我們需要的是做實事的人,不是與普通百姓階級斷層、且沒有任何同理心的人。我們需要的是實際的幫助,不是權高位重者居高臨下的施捨的光亮、拋出的誘餌,甚至還希望被施捨者彎腰鞠躬、感恩戴德。馬斯洛需求理論的五級是一層一層往上迭加的,空中閣樓建不起來,多巴胺和血清素也不能當飯吃。

無論我們振聾發聵的吶喊是否終究會被歌舞昇平和民康物阜粉飾太平,我們仍然要竭盡全力地發聲,因為這是我作為一個高中生唯一能做的。

「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當然,也要由衷地感謝一些溫暖,一些將人從灰暗中拉起來的繩子。我有朋友四天前迎來了她的16歲生日,全樓上下東拼西湊材料,為她做了一個生日蛋糕。送到她手裡時,只是一個盤子上盛着一個樸素的蛋糕,上面裹滿了層層保鮮膜。雖然包裝如此簡陋,但這仍然是凝聚着最多愛的一塊生日蛋糕。

祝願所有的上海居民,能夠吃到好飯好菜,家人朋友健康,祝我們早日脫離困境。同時感謝所有的為我們做了事的居委、物業、無私奉獻的志願者們,還有「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所有從外地趕來幫助的醫護人員,謝謝你們。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上海高中生,不是自媒體工作者,公眾號是我發表看法的平台,這篇文章沒有任何蠱惑百姓的意思,僅僅只是一個正在接受教育的學生在疫情期間的思考與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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