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0年庚子年的最後一周,國內外華語社交平台頻繁出現最多的名字是李文亮和張展。12月30號,李文亮再度登上微博熱搜榜,著名的歷史老師石國鵬以歷史上的今天為題發推說:「2019年12月30日,李文亮在群里「造謠」說有非典病毒感染者確診……1月3日李文亮等人被訓誡,全國通報,2月6日李文亮亡。」短短几行字記錄了庚子年必將載入史冊的第一大事件。
一篇題為《李文亮「吹哨」一周年:8000萬人感染 170萬條生命逝去》的網文這樣寫道:「一小時前,日本政府宣布,南非變異的新冠病毒確診者已被發現,新冠疫情的陰雲並沒有隨疫苗的問世而散去………..
一年前的今天,武漢中心醫院眼科醫生李文亮,被傳喚至武漢市武昌分局接受訓誡。李文亮默默地在訓誡書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蓋了手印,保證不再傳播「謠言」,「擾亂」社會秩序。後面的事,我們都知道了,新冠疫情的爆發,成為我們這代人抹不去的悲慘回憶,深深地改變了這個世界。致使我們不得不失去自由,自我隔離,每個人的心頭都籠罩着一層陰霾和恐懼。有人說,那份訓誡書應該被保存在「人類歷史博物館」的珍藏室,和日本的投降書、文革的大字報、希特勒的權杖放在一起,供後世銘記。
就在幾天前,最新數據顯示,新冠感染者總數已突破8000萬人,共有170多萬人命在這場災難中逝去,而感染者人數還在以每日數十萬的速度飆升。
2020年,馬斯克革新了人們對太空旅行的認知,5G、新能源、生物科技、智能製造的突破,本該給人類社會帶來新一輪騰飛。然而,疫情使全球經濟下滑5.2%,製造了二戰以來最嚴重的衰退。更糟糕的是,隨着各國危機的加重,彼此隔閡加劇,衝突取代溝通合作。觀念的撕裂在美國大選時刻體現的淋漓盡致。我們都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這一切,都從武漢中心醫院的確診病例而起。我們本有一個機會,及時警醒、亡羊補牢。而這一代人的噩運似乎已冥冥註定,馬國強、蔣超良、蔡莉、還有下達訓誡命令的警察,這幾個環節中但凡有一個稍有良知的人,事情都不至於發展至此,遺憾的是,一個都沒有……………它們根本不會想到自己的行為對人類歷史帶來了多大的影響,然而,它們註定被歷史所銘記。」
應該說,2020年以一位說真話的醫生李文亮被中共政權強迫禁聲開局,又以一位在疫情初期親赴武漢尋找真相報道疫情的律師公民記者張展被判四年監禁而告終,真可謂庚子年始於李文亮,終於張展。正如網友「無社保草民5」發帖所說:「當李文亮死去,當張展被判刑,我再一次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在這片被毒化了五千年的土地上,權力,才是真正的唯一的病毒。 」
12月29日,就在張展被判刑的第二天,社交平台被無數人轉發的《每日一語》是張展母親對女兒的致歉語:「我想跟她說對不起,從小我教育她要誠實要講真話,我沒想到把她給害了。她就是太誠實、 太善良、太天真了,她就是覺得黑暗的一面她不能容忍。」
網友區伯發帖說:「一位母親,她為她兒女的誠實,為女兒說真話的品格感到自責內疚而向自己的孩子道歉,這是一個何其悲哀的社會!」
張展有一段文字可以說對中共致力於打造的小康天堂做了犀利準確的描述,她說:「人命不在他們考慮的緯度內,他們如果考慮人命,或許在大躍進之後的三年饑荒中就考慮放下權力,或許在唐山大地震發生之後就放下權力,在汶川地震之後就放下權力。但沒有,相反地,他們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慶功會。慶祝自己如何地碾壓了中國民眾的生命之後,仍然保住了自己的權力。 其實你看,他們一直很成功。 因為只要沒有失去權力,他們就是成功的。錢,根本不用在乎,因為財政本身就不是從他們自己口袋掏出來的。法律就是他們逼迫民眾的工具。 只要擁有權力,他們就可以繼續愚弄、監控、奴化、麻痹民眾。民眾的所有困難和問題,都構成了他們權力合法性的浩劫,都是他們官途升遷的攔路虎。所以,隱 瞞 哄是常見做法。 」
網友默默在張展受審的當日發帖說:
「今天,有個女子在受審
但在更高的法庭上
她才是審判者
以她的不屈
叩問每一個人的靈魂:
骨子裡是奴隸
還是自由人?
今天,有個女子在受審
今天,每一個人在受審」
一篇題為《庚子年悄然遠去,我們該如何向她告別?》的網文這樣寫道:「米蘭昆德拉說:「這是一個流行離開的世界,但我們都不擅長告別。」
2020年1月3日,伊拉克國際機場清幽的貨運通道,伊朗聖城旅司令蘇萊曼尼一行,正想悄然離開,趕往他的目的地,他不是去告別的,而是去部署一場新的襲擊計劃。但幾分鐘後,蘇萊曼尼就被無人機地獄火導彈分割成了人鬼兩重天,以他最「擅長」的方式告別了這個世界。同一天,一位年輕的醫生在九省通衢簽署了「我明白」。誰也不知道,一隻擬態罌粟花的美麗蝴蝶正在扇動翅膀,一場席捲全球的風暴塗上了隱形的偽裝,以靜默的方式在半年之內成功偷襲了數以千計的珍珠港。截止行文時,全球接近180萬人都沒有想到自己會以這樣毫不擅長的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告別了庚子年。
這場帶有劇毒的龍捲風閒庭漫步一般穿越了春夏秋冬,又重新傲立於庚子年的凜冽寒風中, 12月15日,北京交通大學一名大三的學生來了一場深思熟慮的自殺,他在遺書中寫道:「現在的我,不知道未來是什麼,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麼。」他在遺書的最後,引用了前蘇聯詩人葉賽寧的兩句詩,「人世間的死,已不是新鮮事;而活着,也不見得更為新鮮。」他似乎在為所有迷茫的人指明離開的方向。12月23日,平安夜的前一天上午。長沙湘府路大橋上,一名31歲的青年男子,停車,棄車,翻越,飄然而下,三秒之內一氣呵成,他以這種方式離開了世界,匯入到滾滾北上的湘水中。站在湘府路大橋沿湘江北望四公里就是橘子洲頭,一尊巨幅漢白玉雕像坐北朝南在意氣風發指點江山:「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誰主沉浮,誰就能烹小鮮。當沉與浮不能自己掌控時,做小鮮就是命中注定,是先殺後烹,還是生宰活剮,更由不得自己了。
就在這位男子迷茫地跳入湘江時,阿里的股票正在雪崩式下跌。當功守道遇到了大秦賦,自己爬上砧板擺好姿勢不僅是小鮮的命數,也是做小鮮的起碼修養。
法國詩人艾呂雅在他《不死之死》中寫道:「世間並無任何偶然,所有相遇都已註定。」
當87歲的傅雷之子傅聰,因感染新冠病逝的消息刷屏時,這一天是2020年12月28日。一位「從不說半句不利祖國話」的一代鋼琴大師,即便一生旅居異國他鄉,依然沒有逃脫他父母的命劫,要麼被病毒烹了小鮮,要麼被病毒全球追緝。染毒病逝已是大不幸,傅聰先生還被冠以「叛徒」之名推上了熱搜。
同樣是米蘭昆德拉,早就對類似不問世事的隱者做了預警:「永遠不要認為我們可以逃避,我們的每一步都決定着最後的結局,我們的腳步正在走向我們自己選定的終點。」
傅聰先生病逝這一天,江南天氣一改往日的颼颼冬寒,藍天白雲陽光燦爛,暖陽灑落在黃浦江畔,這座被稱為最現代也最西派的大都會,在東方明珠和萬國建築博覽群交相輝映下,吐露着十里洋場的古典和百年滄桑的巨變。這一天,在凝聚巨變精華的浦東丁香路上,上演了一場輪椅上的審判。
輪椅上的張展就是一位覺悟者,她不會像自殺的大學生和棄車跳湘江的青年一樣迷茫死去,她以一人成軍直搗龍潭的決絕和清澈,無限接近死亡的邊緣。她言輕力重:「我希望去做一點點突破,因為太多人基於恐懼,不敢說話,面對不公不敢發聲。」卡夫卡說:「生命之所以有意義,因為它會停止」。而尼采又給卡夫卡的生命觀踩了一腳油門:「對待生命不妨大膽一些,因為我們早晚都會逝去。」
輪椅上的張展將卡夫卡和尼采一道點燃,像蘇格拉底一樣盪氣迴腸,像布魯諾一樣鳳凰涅槃,像耶穌一樣視死如歸。她靠鼻飼逼近生命的極限,她用青春餘額照亮上海灘,她身披枷鎖的榮耀告別庚子年。她在絲絲入扣地詮釋着生命的意義。
文章寫到中途我幾乎寫不下去,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向庚子年告別,但一想到輪椅上的她,我就激盪起滾滾熱血。她的輪椅,她的鼻飼,她的枷鎖,她的一點一滴,就是我們苦苦尋覓的最佳年終告別辭。因為有了她,這個庚子年的收關才沒有了無言以對的尷尬。
(全文轉自法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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