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槍打出一個「天選之人」——特朗普遇刺快評

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特朗普在賓州一個小鎮集會,被刺客遠處伏擊。特朗普本人耳朵被擦傷,大難不死,現場觀眾一死二重傷。刺客被現場擊斃。特朗普揮拳向觀眾示意,一副戰鬥英雄的樣子(與拜登形成了更加鮮明的反差)。接下來,特朗普將以更加強勢的姿態回到選舉中來,收割這次刺殺未遂可能給他帶來的政治好處。這個事件不僅可能影響今年的大選,甚至可能改變歷史、改變世界。

下面是快評:

1.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中國有句俗語:「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話不僅僅是一個安慰和勵志,它肯定被無數人用大量事實去檢驗過,被認為能夠反映某些客觀規律,所以能經過千百年流傳下來。在唯物世界裡,沒有什麼「天選之人」,也沒有神的旨意,但特殊的經歷、特殊的事件——特別是挫折、遭遇、苦難、創傷,確實有可能改變一個人,改變周邊的世界。特朗普被刺可能就是這樣的一個事件。

2.有人出手刺殺特朗普是早晚的事:應該說,有人出手嘗試刺殺特朗普是早晚的事,並不意外:畢竟至少有一半的美國人認為特朗普上台就是美國民主的末日、美國國運的末日。社會極其撕裂,政治日趨極化,為了達成政治目的,可以使用各種極端手段。而刺殺並不是一個嶄新發明:這是一個老百姓可以擁槍的國度,也是一個有暗殺政治名人傳統的國度。1960年代曾是暗殺高潮,肯尼迪總統和他的弟弟羅伯特肯尼迪、馬丁·路德·金、Malcom X等政治明星在短短几年內相繼被暗殺。肯尼迪刺殺事件是美國歷史上最大的陰謀論,迄今坊間仍然有人熱議,應該說美國人對暗殺並不陌生。

3.想殺他的人太多了:反對特朗普的人太多,無數人會從不同的利益角度、價值角度出發想要除掉他。這可以是極左翼的反法西斯主義者(antifa);可以是一個即將被驅逐的拉丁裔非法移民家庭;可以是一個因為墮胎受限被傷害的家庭;可以是一個同情巴勒斯坦、反對MAGA歧視的穆斯林;可能是一個烏克蘭同情者(擔心特朗普終結對烏克蘭的支持);甚至可能來自軍工聯合體(發戰爭財)。特朗普樹敵太多,以上任何一方都有可能出現極端分子。但無論如何,要刺殺特朗普的人,一定能夠從中受益:要麼是政策上的,要麼是價值觀上的。

4.刺客身份及政治隸屬將有重大的政治標誌意義:刺客已被現場擊斃,身份不得而知,現在只有網上各種流傳(甚至有說他是華裔的)。FBI已經接手調查,要查他是否單獨作案,還是有更大的陰謀。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特朗普陣營作為受害一方,一定希望好好利用行刺者的身份——他是什麼政治信仰?宗教信仰?什麼種族?隸屬什麼政治團體?特朗普/MAGA陣營一定會對此大做文章,大加渲染宣傳,服務自己的選舉,過程中,當然要利用並有意製造更多的社會衝突與撕裂。這也使得刺客的身份變為極其敏感的政治信息:共和、民主兩黨都希望將其詮釋為對己有利的信息,以幫助自己的競選。

5.為什麼要現在刺殺特朗普:特朗普的政治一直都很極端,遭半數美國人的反對,不是新事物。刺客為什麼會選在這個時候刺殺他呢?或者,更準確的表述可能是,特朗普遭刺的風險是不是顯著提升,更多的人打算刺殺他,終於出現了「漏網之魚」,得以趁亂下手?答案是肯定的:想刺殺特朗普的人一定增多了,有幾個方面的因素:

1)拜登/民主黨因素:通過辯論和演講,拜登暴露出老態,可謂慘不忍睹,給民主黨眾極大的心理衝擊。而拜登堅持不退,民主黨也拿不出更好的人選和方案,進退維谷。照這麼下去,特朗普頗有可能在11月份贏得大選。所以,支持拜登的人急了。(有人說,按選舉邏輯推理的話,既然要刺殺了,那反過來刺殺拜登是不是也可以。但一方面總統/白宮的安全措施可能還是更高,刺殺難度更高,另一方面民主黨沒有真正的備選梯隊,殺掉拜登也沒有更好的候選人,結果可能更差。最後,殺自己人肯定不合適的,要殺還是得殺對手)

2)共和黨因素:共和黨幕僚/陣營搞出了一個「2025計劃」(Project 2025),最近在美國政壇、媒體、坊間流傳,人們紛紛上網搜索了解,發現它確實是一個全盤改造美國政府體系,將美國推向權威主義、非民主化(illiberal)的系統工程。這次選舉的利害更大了,不只是影響未來四年,而可能影響未來幾十年;

3)特朗普個人因素——歷史進程中不可或缺的關鍵人。2016年特朗普贏得大選,當了四年總統,推出了很多政策,而更重要的是,過去七八年,特朗普及其MAGA運動接管了整個共和黨,徹底改變了美國政治的發展邏輯與進程,對於特朗普個人的歷史角色可以看得更加清楚了:他是歷史發展進程中不可或缺的關鍵人物——至少在某個特定時點是這樣的。這就是俗語說的,一個人是多少年出一個的問題,一百年出一個,還是五百年出一個。特朗普就是這麼一個歷史人物,縱觀國際政壇,沒有像他這樣的人物,他是不可或缺的歷史因素。誠然,他沒有造就MAGA運動背後的美國經濟社會政治環境(正如希特勒不能為一戰後威瑪德國的政經環境負責),他本人也是時代的產物,但他作為一個個體卻充分的發現、利用、駕馭了這個基礎,形成了改變政治與歷史的力量。最低限度的說,他的出現改變或至少加速了歷史進程。有這個人,還是沒有這個人,歷史的發展軌跡甚至終局都可能是不一樣的。這一點,站在今天看已經不能更清楚:共和黨內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特朗普。沒有了特朗普,MAGA就等於失掉了領袖和靈魂。所謂「擒賊先擒王」,要改變美國的歷史進程,最好、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採用極端手段——除掉特朗普本人,而不再對其他政治力量和機制抱有幻想。

6.「天時地利人和」:綜上,刺殺特朗普是有各種主客觀因素條件的,「氣氛烘托到了」,所謂「天時、地利、人和」。說到「地利」,這次特朗普集會的發生地——賓夕法尼亞州的Butler——個非常小的社區,人口一萬多人,特朗普MAGA主義的腹地(「TrumpLand」),一切都非常的放鬆,給了刺客絕佳的機會。刺客大概自認為在「替天行道」,做的是正義的事情,要「代表美國人民槍斃特朗普」,

7.刺殺未遂也將改變歷史軌跡:但刺殺特朗普的行動失敗了。應該說,歷史在這裡出現了一個分支點:刺殺的成或不成,歷史將沿著兩個不同的軌道方向發展,導向有不同的結果。如果我們要拍科幻/奇幻電影的話,可以設想一個特朗普被刺身亡的世界,以及一個特朗普沒有被刺身亡的世界。這一定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中國俗語「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時就要發揮作用了:因為刺殺未遂,歷史可能會按刺客心目中的反方向發展。

8.通過刺殺來改變影響歷史:由於客觀上存在這樣能夠改變歷史的不可或缺的關鍵人,利害就很大了:刺客只要能夠成功擊殺這個人,就可以一把改寫歷史。而西方選舉政治需要把政客擺在台前,與民眾互動,自然也給了刺客更多的機會,讓他們能夠「更好的」「參與」、「干擾」歷史進程。在刺殺的瞬間,美國國運似乎掌握在刺客扣扳機的手裡,偏一厘米幾毫米,歷史就會被改寫。而一旦刺殺成功,刺客就能通過一己之力,「抹除」歷史關鍵人物,改變歷史進程。這裡所給予的權力不能再大,刺客動機不能更強。

9.刺殺會帶來政治不確定性,而這正是西式選舉政治的特點。這一切,也可以被看作是西式選舉政治的一部分,只要我們承認歷史是有關鍵人物的(例如特朗普),則選舉政治必然會將國運置於更大的不確定性之下——因為每個持槍的民眾都可以參與改寫歷史了。這時,選舉政治並不能真的突出制度,無法淡化個人(即無法創造出大量可相互替代、「沒有歷史重要性」的政客),相反,更加突出個人,讓政治陷入更大的不可確定性。

10.刺殺不僅改變美國國運,還會影響其他國家。考慮美國的國力,這種刺殺產生的不確定性是會向外輸出的(「外部性」),影響到全世界。設想一下,刺客扣動扳機,差個一厘米就可以改變烏克蘭的歷史進程,也就是你不僅影響了美國國運,還影響了烏克蘭國運、俄羅斯國運,歐盟國家的國運,甚至會影響中國的國運。由於特朗普的歷史關鍵人物屬性,由於他可以染指的美國巨大國力影響,在那這個瞬間,似乎人類的命運都掌握在一個人的手裡(他可能自認為「超級英雄」)。要指出的是:這種能夠把歷史掌握在一個人手裡的心理機制,絕對只會鼓勵更多刺客的出現。

11.兩黨如何詮釋這個刺殺:回到現實世界。兩黨黨眾會怎麼詮釋這個事情:

1)民主黨:

a)拜登總統說,「美國絕對不允許這樣的暴力出現」,賀錦麗副總統稱刺殺行動令人厭惡。當然,民主黨人在檯面上都會譴責,因為他們知道刺殺是干預民主進程的最惡劣做法。譴責是政治正確的做法;

b)但很多人又是現實的,為了實現政治目標,願意採用極端手段,或者說,能夠「容忍」不同的手段。也就是,情勢烘托到現在這樣了,他們其實「樂見」出現極端事件,幫助他們(民主黨)改變歷史進程。這甚至可以被視為「上帝」出手;

c)刺殺未遂後,他們一定感嘆:要麼就別刺殺,要刺殺就要完成任務啊,最壞的情況就是:刺殺未遂,這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掘墳墓了。

d)從一個完全理性、冷血、憤世嫉俗(cynical)的角度出發,如果僅從競選成功這一目的出發,民主黨政客也會「幻想」有這樣的事件,挨一槍還沒事,然後以英雄和戰士的姿態復歸。這是做夢也不敢奢想的「好事」。

e)眼下民主黨只能很焦慮的等待結果,千方百計希望把刺客和民主黨政治與議程切割開來。「他只是單獨行動,精神有問題,和相關的團體、組織毫無關係」。民主黨最大的幻想是:刺殺者是一個熱愛槍械,精神失常的MAGA/右翼極端主義者」——只有這樣才能扭轉宣傳上的頹勢。

2)共和黨(MAGA)):

a)非常後怕!細思極恐;

b)但認為這是「天助我也」,有取之不盡的政治資源可以利用了。之前,特朗普一直都在說他才是美國民主的守護者,各種對他的起訴都是「政治迫害」,大選都是被操縱的,現在可以說被「做實」了,一切都是「政治化」的——拜登和民主黨才是民主的敵人。共和黨一定恨不得把這個事件導演成1933年德國國會縱火案那樣的事件。無論如何,刺客都會被說成是民主黨的陰謀,並且大有人信。如果刺客只是一個個人,那麼他是民主黨政府和「假新聞」媒體。

c)特朗普會把自己塑造為美國民主的保護神,支持特朗普=保護美國民主,他會跟選民說,「槍子兒不是沖我來的,是沖你們來的」,「我本可以安度晚年,現在在為你們挨槍子兒」,「下一槍就打向你們」。特朗普一定會利用好這次刺殺,實現對民主黨和左翼陣營的妖魔化。民主黨政客也應該清楚,在究竟「誰才是保護美國民主」的話語鬥爭中,特朗普/MAGA向前邁進了一大步。彈劾、起訴、暗殺,各種「政治迫害」,「操縱媒體」,掩蓋真相(拜登的身體),民主黨的吃相非常難看。

d)福音派基督教領袖Franklin Grahams說:「感謝上帝救了特朗普」——我相信這是許多特朗普粉絲的真實心聲。他們一定認定特朗普真的是「天選之人」。特朗普一直用一個具有宗教意味的概念:「retribution」來形容自己的大選——我是幫你們(美國民眾)復仇來的,我上台就是給他們的報應和懲罰。這就是美國版本的「替天行道」。這次刺殺事件之後。那麼結果是什麼呢?他會獲得共和黨基本盤的加倍支持,即便這些人本來就支持特朗普,投票率也可期增加。篤信基督教的傳統黑人社區對特朗普的支持率也會上升。

e)「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既然你動手了,那我就不客氣了。上次大選,特朗普就不打算承認落敗,不擇手段的要推翻選舉結果,甚至煽動MAGA民眾衝擊國會。最高法院剛剛給了總統極大的豁免權,總統掌握的權力是空前的。現在,民主黨在極端主義的路上邁進了一步,打響了第一槍。為共和黨縱容甚至鼓勵極端行為及暴力埋下了伏筆。MAGA共和黨可能會開玩笑說:你們放心,MAGA的槍法比你們好。從這個意義上說,刺客打開了美國政治極端化的潘多拉盒子。

12.特朗普成為天選之人,只會變本加厲。當特朗普意識到自己無大礙,從演講台爬起來的時候,直覺一定告訴他:「成了」。大難不死的喜悅消滅了一切的恐懼和擔憂。他立即拿出了自己的鏡頭感、舞台感,向觀眾揮拳示意,表現自己的鬥士精神、英雄氣質、領袖風采。站在美國國旗下,他是打不倒的。這樣有畫面感的場景,簡直就是為特朗普度身打造的。朝前看,特朗普的政見不會發生任何的變化(即,他不會因為刺殺的恐嚇而有任何的向後倒退,變得更加溫和),而只會變本加厲。我們觀察現在的特朗普,言談舉止非常的主觀強勢,極度的剛愎自用,認為自己的判斷是天下第一的。他有一種美國白人老男人特有的「美式油膩」感。經歷這次事件,特朗普更會認為自己就是天選之人,是有「mandate」的,在「替天行道」。這會讓他更加的自信、更加的大膽,步子邁得更大,更加蔑視對手,更加難以聽從自己人的意見。一切,都在向著更加極端的方向發展。要相信這一點:暴力不會遏制極端主義,而只會帶來更多的極端主義。

13.暴力有示範效應,可能催生更多的暴力。肯尼迪被刺後,美國總統安防體系有過整體升級。這次事件後,相關政治任務的特勤安保估計也會升級,但這次刺殺未遂還有一個作用,就是示範效應:讓極端主義者豁然開朗:確實,搞掉特朗普不就了解了麼。「除之而後快」。選舉政治進程既然已經失敗,那不如回到最簡單、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暗殺。特朗普的反對者們也一定會看到:特朗普/共和黨/MAGA會努力把這次事件導演成1933年德國國會縱火案這樣的案子,盡最大努力實現政治上的收割,打擊異己,推進自己的極右翼議程,全盤改造美國,過程中絕對不會吝嗇使用更加極端的手段(「以暴制暴」)。所以,刺殺刺出了問題:一次刺殺未遂,國家反而後退了,國運反而更跑偏了。那怎麼辦呢?「仁人志士」總是有的,策劃下一次的刺殺,直到有人「為民除害」,成功擊殺特朗普為止。這可以發生在選舉之前,也可以發生在選舉之後——只要特朗普還在台上。所以,極端主義的種子一定也在醞釀,甚至可能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勢。美國政客們假定的人身安全將不復存在。美國將進入一個新的歷史階段。

14.拜登vs特朗普,哪個對中國更有利:全球吃瓜群眾都關心美國大選的結果。是的。被刺未遂一定會增加特朗普的勝算。對於特朗普/MAGA來說,這真是有點「天助我也」的感覺。那麼拜登和特朗普之間,到底誰上台對中國「更有利」呢?純粹個人看法:以美國政治現在發展演變的情勢,如果希望美國政治經濟出亂子,「美國不再美國」的,以及改變美國在全世界的地位關係立場的,那你就應該看好特朗普;如果你希望美國政治經濟相對穩定前行,維持現狀的(包括維持美國單極化世界的議程),那就應該看好拜登。當然,作為中國人,必須首先考慮中國的利益——既是基本立場,也是現實利益,所以,問題在於,如果特朗普上台的話,他會如何對待中國呢?會不會搞出新的亂子,甚至推動戰爭?要看到,特朗普對華態度即政策考量是有邊際變化的,畢竟國際大環境不同了(俄烏戰爭+巴以戰爭),美國民眾的重心完全轉向國內(通貨膨脹和移民問題),特朗普會結合美國的「主要矛盾」提出自己的對華政策議程。關於這個問題,請聽下回分解。

文章作者為中共元老任仲夷之孫任意,(網名「兔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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