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裁員,滿城風雨

「廣闊天地,大有可為。」

在杭州阿里園區1號門口,一位在職員工如此安慰身旁「提前畢業」的友人。

5月24日下午,處於輿論風暴中心的阿里園區和平時有些不一樣,一場場離別正在上演。就在前一天,阿里有業務部門被曝開始進行組織崗位和人員優化,整體比例約7%

匆匆離開園區的阿里員工 圖源:時代財經攝
匆匆離開園區的阿里員工 圖源:時代財經攝

下午5點,距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一位身材瘦小的男子拎着行李箱走出園區大門,兩鬢的白髮使他看上去略顯滄桑。其身背黑色電腦包,零散的書籍和一包黃瓜味的樂事薯片稍顯擁擠地被塞入另一個隨行的口袋裡。

隨後陸續有人拎着大包小包走出園區,他們表情冷淡,腳步匆匆,張望着駛來的網約車,沒有人回頭,看看這個曾經奮鬥過的戰場。直到暮色降臨,一輛輛豪車從園區的道閘杆駛出,閃耀着光鮮的名牌呼嘯離開。

作為技術人才工廠,阿里巴巴承載着大多數員工對遠大前程的嚮往,但是在組織變動和降本增效的刀鋒下,部分人的夢想突然中斷了。

上述阿里園區於去年正式投入使用,一條南北向的馬路,將總部大樓與生態圈企業辦公樓分隔開來。與此同時,一座東西向的人行天橋又將兩片區域連接起來。據說這象徵着整個園區中數據通暢無阻的傳輸與共享。

阿里巴巴對裁員傳聞的回應姍姍來遲,5月25日晚間,阿里巴巴集團官微宣布,2023年六大業務集團總計需新招15000人,其中校招超過3000人。

然而,緊張、不安的氣氛已經傳導到整個互聯網圈。「有不少公司聽到風聲後,降低了招聘預算,也有關閉招聘崗位的」,一位杭州獵頭在社交媒體上分享道。

裁員風聲落地,高P是重災區

當裁員還沒鬧得滿城風雨時,入職阿里一年的亞楠已經嗅到了危險信號,「裁員名單一周前就定下來了」。

這是一場來得快、去得也快的風暴式裁員,留給被裁對象的時間最多只有1個月,大多數人會選擇當天撤退,拿走N+3的體面賠償金。「經常一天內吃兩頓散夥飯,沒必要特別糾結,大多數人都坦然接受了。」一位阿里在職員工向時代財經說道。

據多位阿里員工透露,此次裁員的重點對象為高P群體,低層級的「小蝦米」大多受到牽連。

「去年招進來的近百名應屆生都不在裁員範圍內,但是項目組裡有P8-P10的大佬陸續離開了,各個部門對應的裁員比例也不一樣,我們組的裁員指標應該有10%。」亞楠向時代財經說道,她隱隱覺得這是其所在的業務部門中層團隊大換血的前兆。

外包團隊員工習慣了大廠頻繁的離別時刻,一位阿里機房維修員工向時代財經透露,機房的運維人員幾乎每三個月換一批人。

李瀟是西溪園區淘天集團的員工,一星期內,她收到了不下20次來自親朋好友的問候,她只能以「沒有外界傳的那麼厲害」來回應熟人圈的關心。

儘管李瀟所在的部門仍然維持着風平浪靜,但大多數員工如同驚弓之鳥,擔心裁員的齒輪很快轉向自己,以至於在密集的會議和任務中,她都處於游離狀態,大家私下討論的中心話題也變成了裁員後的出路是什麼。

「就算躲過了這次裁員,也很難保證下次能安然無恙,表現不錯的業務都要完成裁員指標,其他收益效果不好的業務員工應該也逃不了了。」李瀟向時代財經說道,去年開始,她所在的部門經歷了兩場較大的震盪,漸漸地,她不得不接受「裁員常態化」的事實。

自2022年以來,降本增效成為阿里業務發展的基調,財報數據顯示,2022年阿里人員縮減近2萬人。而根據最新數據,2023年一季度人員再次減少4524人。

伴隨着組織架構的大調整,員工面臨的不確定性風險大大增加了。

近期被優化的李明已經做了近三個月的心理建設,他所在的業務小組處於比較尷尬的位置,很難明確劃分進某個具體的事業部門,他向時代財經坦言:「處於業務模糊地帶的員工是這次架構調整的最大犧牲者。」

大廠員工失業,殃及池魚

2017年,淘寶員工王萍在移動互聯網高歌猛進時分急流勇退。

他經歷了電商行業發展的黃金時期,在他的記憶里,阿里總部園區永遠是一派欣欣向榮的面貌,每天一睜眼,一串串振奮的數字催着員工不斷加班:不斷攀升的GMV,增長強勁的新客數量和急速擴張的員工數。

「好像每天都不間斷地招聘,無限的創意等待挖掘,人員擴張期間,甚至兩個員工擠着使用一個工位。」王萍忘不了處於上升期時,園區的熱烈氛圍,每當雙11大促來臨,整個西溪園區被絢麗的射燈裝點,破紀錄的交易額總伴隨着此起彼伏的鑼鼓和澎湃的歡呼聲,讓他沒想到的是,曾經熱鬧的畫面竟也定格成了歷史。

2021年,天貓雙11總交易額定格在5403億元,較2020年同期增長8.45%,增速放緩。到了第二年,阿里不再對外公布GMV,轉而關注經營質量。公開資料顯示,截至2022年,阿里巴巴中國市場的消費者突破10億,逼近用戶增長天花板。

西溪園區燈火通明的夜晚撐起了網約車司機楊帆近十年的收入,2013年,網約車戰火尚未被點燃,出租車是員工上下班出行的常用交通工具,每到晚上8點以後,絡繹不絕的車流湧向西溪園區門口。

據楊帆回憶,互聯網興起之前,沒人炒房子,而是炒出租車,當時一輛出租車能炒到100萬元,「我們當年就算在兩班倒的情況下,一天保守估計也能賺800元,一個月下來能掙2萬多。」

而當互聯網公司啟動降本增效,曾經和加班文化配套的一系列補貼也逐漸消失,2021年7月,包括快手、字節跳動、美團在內的多個大廠宣布取消大小周,緊接着,住房補貼、下午茶、打車補貼等福利也嚴重縮水。

周邊網約車市場的高速發展在阿里大範圍取消打車補貼後「踩下剎車」。據多位員工透露,阿里取消打車補貼已經有一年多了,每個月只提供800元的限額報銷,這讓一部分提早下班的員工轉向公共交通工具。

大廠預算的下滑直接衝擊了楊帆的收入,晚上9點迎來最後一批下班高峰期,再過一個小時,園區附近的訂單量就像踩了剎車。「放在兩三年前,到凌晨兩三點依然有不少單子可以接,現在到了10點就幾乎接不到單子了。」

楊帆見證着阿里員工的潮起潮落,他把自己定義為失意員工們的「樹洞」。「去年11月有一對在阿里上班的夫妻,買房半年後雙雙被裁員……最近一段時間,達摩院不太平,自動駕駛業務小組整體被裁員了……」楊帆滔滔不絕地講述着他的見聞。

距離西溪園區步行5分鐘左右,是一個大型居民區:福鼎家園,大多數年輕的阿里員工居住在這裡。不過,這裡只是他們暫時的落腳點。據福鼎家園門口保安透露,2023年,這裡的租戶流動率達到了巔峰,「去年有很多人在這住,今年的住戶明顯變少了,而且少了很多。」

隨着收入水漲船高,拿下未來科技城的一套房子往往是阿里員工的目標。靠近西溪園區的陽光城未來悅MAX、中南樾府、東原印未來構成了未來科技城「三兄弟」。在阿里瘦身的幾年內,周邊房價經歷了不小的震盪。

貝殼找房顯示,陽光城未來悅MAX目前在售房源一共118套,主流掛牌價格介於5.5萬元/平方米至6.5萬元/平方米,而在巔峰時期,小區整體掛牌均價曾突破7萬元/平方米。

重生還是失速,分岔路口的互聯網巨頭

在降本增效貫穿整個2022年後,阿里動用了最直接的辦法——組織瘦身。

今年開年以來,阿里經歷了史上最大的組織變革。3月28日,張勇發出公開信:阿里巴巴將啟動「1+6+N」的組織變革。此外,阿里曾經引以為傲的中台將被全面做輕做薄,據「晚點」報道,阿里中台在5月中旬被徹底分拆,該隊伍高峰時期一度超過1萬人。

離職員工吳凡見識過龐大組織引發的弊端,一個問題需要經過無數次的內部相互拉扯、消耗。「個別級別高的管理者,只想守着一畝三分地,做不會出錯的業務。」

過去十年,包括阿里巴巴在內的互聯網大廠挑起了大大小小的變革,從網約車、百團大戰、移動支付再到下沉市場、社區團購,大廠無孔不入地改造着用戶的生活場景,也不斷拓寬自身的業務邊界。

與此同時,組織的急速膨脹悄然而至。2018-2020年,阿里巴巴每年員工人數以2萬人的速度增長;而信奉大力出奇蹟的字節跳動,在短短8年內,員工數量突破10萬人;2016年-2019年,騰訊以每年新增1萬人的速度穩步擴張。

「印象中只要公司一把手提到不計成本地投入,該業務至少有兩個團隊跟進,浩浩蕩蕩上百號人參與進來。」吳凡說道。

毫無疑問,兩個大動作帶來的最終結果是人員的收縮。「多個業務板塊有上市的計劃,免不了要進行人員組織的調整,並非經營遇到了困難。」一位從達摩院離職的中層員工猜測,經歷了人員快速膨脹後,輕量化運營將成為阿里日後發展的常態。

在國內互聯網公司啟動大規模裁員之際,美國各大科技巨頭也同步颳起了裁員風暴。馬斯克收購推特後,大刀闊斧地展開了一系列舉措,員工人數從7500人砍到只剩下1500人;近期,Meta完成了第二輪萬人裁員計劃,累計裁員約21000人;去年11月,亞馬遜確立了長線裁員目標,並且在三個月內裁掉2.7萬人。

互聯網管理者似乎嘗到了降本增效的甜頭,近期,馬斯克在倫敦峰會上預測,推特最早6月份就能實現扭虧為盈。在人員縮減四分之一後,Meta 2023年第一季度實現營收增長3%,其中廣告增長回歸,營收達到281.01億美元。

大廠精打細算的日子還會持續一段時間,對待風口的態度變得謹慎了許多,在元宇宙概念遇冷後,大模型時代的到來也沒有攪亂戰局,部分頭部大廠甚至尚未正式出手。除此之外,它們幾乎都步調一致地選擇讓集團CFO走向前台,阿里的張勇、TikTok的周受資,京東的許冉……更早一些,微博的一把手也換成了財務出身的王高飛。

「十年前,互聯網的管理者還是實實在在靠業務打仗的人,只能說各互聯網大廠都走到了需要精細化運營的轉折點。」

 (文中受訪者皆為化名。全文轉自微信公眾號時代財經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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