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去香港的時,一位朋友問我:你還記得羊克思嗎?
羊克思?記得,怎能不記得他呢!羊克思的原名叫楊科詩,曾是我們的馬列啟蒙老師,他當年在農場工作的時候,刻苦鑽研馬列,寫下十幾萬字的讀書筆記,成為「學習馬列積極分子」,到處講用,還用自己的工資買了幾十本馬克思的《資本論》,贈送給各位朋友和同事,鼓勵大家努力學習。人們因此稱他「羊克思」。
後來,在一天夜裡,楊科詩突然不見了,一股西北風把他從深圳灣北岸刮到了香港,之後便不知所蹤。
楊科詩在香港幹什麼工作?我臨行前問朋友。
養馬。
養馬?在什麼農場?
不是在農場養馬。朋友笑道:他每逢賽馬日都到沙田馬場,把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全數投注去賭馬。然而輸的時候多,贏的時候少,幾乎個個星期都輸個精光,他的錢包瘦了,可馬場的馬卻肥了。
真不愧為一個忠心耿耿的「養馬人」。
他還有研究馬列嗎?
研究馬列?那位朋友笑得前仰後合:他現在研究的是「馬經」!
朋友告訴我,楊到香港後,精心研究賭場馬經,勁頭不亞於當年研究馬列,有時甚至連工作也辭掉不干,專心致志「脫產」學習。興起時,還把汽水瓶、啤酒罐擺到床上當馬演練。
他的研究有成果嗎?換句話說,有經濟效益嗎?
朋友說,他至今已積累了十幾萬字的「馬經心得」,但卻未見銀行存摺上出現十幾萬元的「馬經效益」。他似乎總是「理論脫離實際」,一進馬場就顯得「功力不足」,不能「立竿見影」,常是敗軍之將,常為馬兒「添夜草」,但他屢戰屢敗,屢敗屢戰,賭場失意便借酒澆愁,囊空如洗便伸手借貸。
我到了香港後,按照朋友給我的電話號碼,致電楊科詩。但白天沒人接,晚上也沒人接,莫非他又去了「養馬」?莫非他真的是「馬迷心竅」?
我迫於無奈,只好在一天夜裡的三點鐘撥響了他的電話,終於找到他了。只聽見話筒里傳來他那沉醉未醒的聲音:「大佬,我這幾天手頭緊,寬限幾天吧!唉!」
他把我當成是追債的債主了。我連忙告訴他我是誰。聽到我的名字,他的酒醉醒了幾分,我隨即跟他約定次日在我下榻的酒店見面。
他很憔悴,滿頭白髮,面無血色,眼布紅絲,當年的英姿豪氣蕩然無存,誰會相信他只有三十出頭?
他接過我遞給他的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喟然長嘆道:唉,想當年我自以為精通馬列,其實是被「四人幫」搞的假馬列糊弄了十年。我被人騙了,我又騙了別人。來到香港後,因為自己一無長處,只好去挨牛工,挨了幾年也出不了頭,唯有賭馬碰碰運氣,希圖有朝一日時來運到,腰纏萬貫,誰知輸多贏少,至今仍兩手空空,還欠人一屁股債!
成家立室了嗎?
唉,誰願意嫁一個無錢無勢,無產無業的馬迷呢!
棄馬從良吧。我勸他。
他說,你知道,香港是一個競爭非常激烈的地方,我一無學歷,二無專長,憑什麼發財?
老兄,你現在賭的不僅僅是馬,還搭進了自己的青春,值得嗎?為什麼不珍惜寶貴的光陰,腳踏實地干好一件小事?既有時間刨馬經,何不把恆心和毅力再去拼一番?那怕開一間「馬記涼茶店」或「馬記收購站」,也總比替人養馬好得多。
他聽後,久久沉吟不語。離去時,眼角似有一絲「信心火花」。
但我此後卻再也沒有見過羊克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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