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花夫人

賣花來呦，賣花來呦，從小河邊摘來了粉紅色的八仙花，從山坡上采來了美麗的金達萊。朵朵紅花多鮮艷，一束一束撲鼻香。賣花來呦，賣花來呦，手提花籃上市場，走過大街穿小巷，賣花的人兒心悲傷，快快買去這束花，換來良藥救治媽媽早安康。朵朵紅花賣不完，滴滴眼淚流不干……

六十年前，朝鮮電影《賣花姑娘》中的花妮父親早亡，媽媽重病纏身，妹妹眼瞎，哥哥被害入獄，一家人貧病交加，花妮為救治媽媽，貼補家用，起早貪黑採摘野花，提籃沿街叫賣，以微弱之軀掙扎在生活線上，電影以及其悲催的情景在我的心靈里打下烙印，至今難忘。

多倫多春夏之交，天氣晴和，不熱不冷，正是百花生長開放的好季節，愛花人家的草坪經修剪曝氣，自然波浪式的翠坪綠瑩瑩容光煥發，整齊清爽。楓葉招展，各種花樹繁花似錦，香氣馥郁。漫步街區，一眼望去，紫薇開放，櫻花火紅，流蘇雪白，連翹金黃，繡球成團，玉蘭清香，不由人心曠神怡，放慢腳步，一邊注目品賞，一邊飽吸清香。

5曰22日，小區一戶花園式庭院門口停放着一輛帶拖車滿盈盈的花車，百花爭艷，香溢四方，遠見一位金髮女郎從車上卸下兩隻碩大的花籃，提籃健步如飛，送向這戶人家。日光下，女郎一身耐克運動裝，身材高聳挺拔，緊腰束帶，意氣風發，瀟灑自如，好像是一位結實的運動健將。我心中疑惑：難道是來給朋友家送花嗎，怎麼沒有人接應？沿路至近，相互笑臉相迎，禮貌性問好。女郎遠看身板端直硬朗，近看小麥色的臉譜上皺紋滿面，肌肉剛勁有力，標明是一位歷經陽光與風雨磨鍊並有一大把年齡的夫人了。她主動遞我一張名片，名曰：奧爾夫·彼得森，1962年起負責園藝及草坪護理工作。哦，原來是一位老園藝養花賣花人家。這一車花都是這戶人家所訂購，主人不在家，商定由她按規定把所有花卉設定擺放好。

夫人一邊說着，一邊忙活，通紅的面孔上向下滴着汗珠，汗濕衣衫，要把滿滿一大車幾百盆花卉卸車搬遷到恰當的地方，這實在不易。我是個閒散遊人，看到這種境況，不由挽起袖子，伸手幫她卸車裝運擺放。她也毫不客氣，歡迎我這個陌生人與她一起工作。經過一個多小時的緊張勞動，整個庭院打扮得花團錦繡，煥然一新。接着，她用一種配置好的花木營養液澆灌所有的花木，大功告成，用紙巾擦拭了一下汗珠，兩人相視一笑，站在人行道上注目細看不一樣的風景。門首由紅花綠葉綴攏的拱形彩門與腳下粉色的人行小道相接壤，蜿蜒曲折的花帶延伸至內門深處；庭院兩側山牆上和門窗兩側各懸掛着垂吊的五彩花籃；後院六角涼亭紫藤纏繞，凌霄順勢而上；大樹周圍木屑圍成的彈簧床式墊子上擺放色彩別樣的花盆；院落見縫插針用花盆組圖形成不同的幾何圖形；富有生命力的花色地毯加上嶄新的房舍成為迷人的人間天堂，行人走過，無不張目相望。花兒似乎有靈性，受人讚賞更是趾高氣揚，以不同的方式表現各自魅力的一方。芬芳的薰衣草和迷迭香散發清香；翩翩起舞的蝴蝶蘭若隱若現；星光一樣白色的黎明花耀眼爭光；五彩皇后的玫瑰花爭奇鬥豔；鮮嫩的百合花紅白交映；似紅非紅似白非白的鬱金香說學逗唱；金絲懸掛的吊線蝴蝶在風中擺盪；琉璃為葉玉為葩的碧玉簪恰似鈴鐺一搖一晃……，真乃是五彩繽紛，美麗誘人，如同一群經過精心化妝漂亮的天仙女郎借着風和日麗下凡粉墨登場，她們翩翩起舞，引吭歌唱，為人間憑增榮光。看着如此豐富多彩香甜美麗的花朵，想起秦腔《火焰駒表花》中小姐與丫鬟的對唱：

滿園花兒齊開放，

綠樹陰濃細草長。

你看那紅似胭脂白如雪霜相輝映，

處處爭妍簇簇堆錦暗生香。

這一旁碧玉生寒仙人掌，

那一旁嬌容帶醉秋海棠。

木槿花兒並蒂放，

白蘭花一朵一朵開的賽琳琅。

這叢花兒無俗狀，

它可以與雪中寒梅雨後晚菊比容光……

美是慷慨的，不論是窮人富人，黑人白人黃種人，赤露敞開，一視同仁。然而，美也是無情的，花開花落，去留無意，錯過了，追悔莫及。如此美好的庭院花園，多想注目多看一會兒，多想人有像蜜蜂一樣的功能，飽吸一口氣，把甜蜜和美麗融於自己的皮囊，釀造儲存在自己的身體裡，地久天長。

任務完成了，回望滿園花香，猶若秋翁灌園叟之花園，我戀戀不捨揮手告辭，夫人摸着錢包似有付費的意思，我心中說：「些許小事，豈有收費非分之想！」搖手謝絕。她熱情地連說：Thank you very much.（非常感謝）我操着半生不熟的英語回敬：You’re welcome. I’d love to.（不客氣，我很樂意）於是，她拿出手機，要求合影留念，兩個人心照不宣，對着手機鏡頭，微笑着，留下一張中西合拍的同框名片。

我沿路先行，夫人像辭別出嫁的女兒一樣，留戀地回望滿園花兒，花兒也頻頻向母親點頭微笑招手再見。車從身邊駛來，夫人從車窗伸出頭，搖手再見，看着遠去的車影，一種過去式賣花姑娘與現代式的賣花夫人形象在心中醞釀碰撞。一個是用淚水澆得百花訴說不盡人間苦難欲斷腸，一個是用汗水澆得百花綻放萬家香；一個是沿街叫賣無人問津淚汪汪，一個是網約開車送貨到庭房。朝鮮現在還有沒有賣花姑娘，她們的境遇如何，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她們能和這位夫人一樣，幸福而歡暢。

古往今來，塵世繁花似錦，卻掩飾不住不同環境的蒼涼與風光；歌舞昇平，卻隱藏不了時代深處的絕望與希望。天惶惶，地惶惶，燈火輝煌處，什麼時候陽光能把黑暗與冷酷全都照亮！

內心受到不同時代和環境賣花故事的薰染，形成不同的畫面，隨筆而出，不知是苦是甜，散發出來，願有情人與我共同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