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無一人是刀郎?

刀郎發行新專輯《山歌寥哉》以來,其主打歌曲《羅剎海市》尤其被各方看重。在左中右三路人馬的競爭性解讀下,刀郎成了一個需要被重新看待的老歌手,而他的歌諷喻指向若何,正因為爭執不下,演變成一場現象級的社會猜歌運動。

左邊的人說,刀郎的歌曲是新時代的大毒草,是皮裡陽秋的抹黑。右邊的人說,好啊好啊,刀郎的歌聲像手術刀,無情地解剖了社會的醜陋面貌,深度力度廣度無人能及;中立的斬釘截鐵,你們都錯了,刀郎不是罵人,他的歌也不是醒世名言,他就一唱歌的。

無論左右,刀郎都處在被捧殺的懸崖邊,輿論場裡看似在熱議他,實際在煎熬他,所謂禍福相依,殺人於無形,刀郎究竟是帶刀的英雄兒郎,還是會成為刀下新鬼的薄命郎,且待下回分曉。但人們如此急切地解析一名歌手的社會批判意味,則相當罕見。

刀郎新專輯的歌詞借鑑了《聊齋志異》描畫險惡世道的手法,他以流行的歌喉讓更多人重新談論這本志怪小說集。這不僅僅是諷喻文學的力量使然,更是蒲松齡筆下的世界,「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如賭命輪盤,到了古今「舉世一轍」的地步。

不管左中右自以為從刀郎的山歌寥哉中聽到了什麼,也不管這種自以為是的解讀是否準確,至少說明他們的相同點:那就是認為羅剎海市不在刀郎的歌中,而在周遭的現實里。這個現實一直未被普遍地注意到,直到刀郎將他們棒喝至恍然大悟。

刀郎《羅剎海市》成了眾口鑠金、三人成虎之作,這也意味着這個作品達到了文藝經典的標準,亦即:它可以被正反兩個方面解釋,這些闡釋者無非是借作品澆灌各自的胸中塊壘。這種情況下,往往意味着爭奪解釋權,變成毫無意義的舉動。

人類世界既在羅剎海市之中,也在羅剎海市之上,還在羅剎海市之外。根本而言,不是刀郎有多麼厲害,預見了社會情勢的反響,所以量身定做了先聲之樂,而是中國普羅社會浩浩湯湯盤桓浪費至此,日夜蒸騰的大眾情緒,找到了宣洩的切入口。

從「反擊四大惡人」到「諷刺社會現實」,刀郎的歌迎合了全體階層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普遍情緒——這些情緒之間可以共通的很多,無法共通的也很多。一首歌做到了代表上中下的份上,這就是時代的歌曲,它的流行取決於形形色色與之共鳴的節奏。

從諷喻意義上講,羅剎海市馬戶又鳥們真不怎樣,這也意味着當前社會也真不咋樣。在刀郎的旋律響起時,過去那種「你站立的地方就是XX」,「你怎樣,XX就怎樣」的豪情,顯得太矯情,太丟人了。就此而言,刀郎的歌是解構了一些東西。

問題在於,如果刀郎諷喻的起點是社會這個「大局」,那它的終點在哪裡?哪怕全民熱議,但關於這個關鍵點是模糊的。認為刀郎的歌曲是罵「四大惡人」,這個理解本身是很有意思的:人們無形中將諷喻的刀鋒向外了,認為自己有超越羅剎國的特權。

所以,哪怕刀郎被爭奪着成為矛、成為盾,但左中右對刀郎警世恆言中根本性的種族因素,到底是絕口不談的。然而,只有在這個民族性上,羅剎海市的全部諷喻才能盡數落實,才動起來作尺度的丈量,而不是成為隨立場挑揀的淺薄之論。

歌曲很像文字,從它誕生的時候起,就不再專屬於歌者或作者,聽眾和讀者必定要參與到它的流傳中,誤解是常態,扭曲是常見,這是歌者/作者無法掌控的命運,卻也恰恰是文藝的魅力所在、兇險所在。眼下這個階段,刀郎沒有必要也不可能為自己辯解。

回頭看,唱2002年的第一場雪時,刀郎尚居於中港流行樂壇的邊緣。那時候,好音樂都有個特點,它們不是對情感的表達,而是對情感的逃避。20年後,中港樂壇齊衰落,刀郎挾勸喻之音成了孤勇者。使刀郎異於眾星的不是他的個人性,而是全社會失望的延伸。

《聊齋志異》雖是搜集民間故事而成,終究是聊齋先生的出世囈語。刀郎借異史氏的精神內涵一用,獲得了喧騰之效。這個現象雄辯地證明,大量在道德上值得質疑的活動已讓古今社會趨同。因為太多人困在較低的意識層面上,吟遊羅剎海市的刀郎就成了那個帶「刀」的人。

(全文轉自微信公眾號舊聞評論,原文已被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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