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球事件」，北京高層是否事先知情？

「氣球事件」在美掀起的輿論風暴，相信一定超出此事剛曝出時北京的預估。這當然跟美國內的反中政治氣氛特別是共和民主兩黨的鬥爭有關。但就大眾而言，中國的高空氣球不管「誤入」還是「侵入」美領空，對他們產生的心理衝擊類似於1957年蘇聯搶先發射人造衛星的史普特尼克時刻，或者日本在1944—1945年間向美國投放的氣球炸彈。

用美國醫療社會學家羅伯特·巴塞洛繆博士的話說，該事件具有正在形成的社會恐慌的所有要素：外國對手、政治緊張和不信任，強力宣傳以及緊迫不安的公眾。他認為，此事對美國民眾的影響深遠。正是在這種社會心理的影響下，拜登政府也不敢怠慢，必須展示強硬姿態，所以不但叫停了國務卿布林肯即將成行的對華訪問，而且命令美軍擊破中國氣球。

「氣球事件」讓中國威脅具象化

之前，在美官方和輿論塑造下，美國公眾雖然接收了中國是美最大戰略對手的認知，但對此並沒有很切實的具體感受，「氣球事件」不管中國有意與否，或者它是否民用性質，進入美國領空這一事實的嚴重性被輿論放大後，帶給大眾的一個直接心理感受，就是將中國對美本土的安全威脅物理化、具象化，它不再是觀念和想象中的，而是真實存在的。在此意義上，「氣球事件」無疑會持續惡化美中關係，讓美國對中國採取更加強硬的態度，尤其在涉及地緣政治、國家安全和軍事安全的問題上。

這當然對中國的戰略環境非常不利，某種程度可以說是雪上加霜。既如此，這裡就出現一個問題，北京高層事前對這顆高空氣球飛到美國是否知情，並評估過它的影響？這是因為，該問題涉及對北京意圖及可能採取的應對手段的判斷。

北京釋放高空氣球的可能目的

關於這一點，美國輿論有幾種不同看法。

一是認為北京可能有意讓氣球被發現，以重新掌握兩國關係主動權，並衡量華盛頓在受到北京考驗時的決心。在這種觀點看來，北京讓氣球侵入美國，是要發出一個信號，即中國有能力在美國本土領空進行間諜活動，既然美國也在用同樣的方式監視中國，或者至少使用間諜飛機、衛星和海軍巡邏中國的周邊地區，中國也必須讓美國知道中國有能力監視美國。

二是認為包括軍方在內的北京內部的強硬派想破壞布林肯出訪，因為布氏此行主要目的是為落實去年11月兩國領導人達成的讓美國務卿儘快訪華共識，尋求建立管控分歧的護欄，以降低美中因為台灣或其他議題無意間爆發衝突的可能性。美中的無休止對抗很可能會導致軍事衝突，除非雙方決意開戰，否則要尋求雙方戰略穩定的措施。華盛頓的鷹派不願穩定雙邊關係，北京內部也有很大壓力，強硬派不想布林肯此時來華訪問。

三是認為該次事件就是如中國外交部聲稱的一次氣球失控，被西風吹到美國本土領空的「意外」。習近平因清零政策的失敗和經濟的持續下滑權威嚴重受損，被國內一系列的問題弄得焦頭爛額。中國政府至少在未來幾年已把施政重點放在經濟，並開始嘗試對西方開展友善態度，新當選的外長秦剛今年以來同西方國家的外長通話，釋放了搞好關係的緩和基調，副總理劉鶴在達沃斯論壇也保證中國不會回到計劃經濟，繼續實行對外開放同世界接軌。「氣球事件」同北京營造的這種整體氣氛是不協調的，尤其不大可能在布林肯訪華前夕，用一顆氣球來破壞這一進程，再把自己至於尷尬和險惡的境地。

目前北京對「氣球事件」釋放的信息很少，除強調氣球用於氣象偵察為企業所有，屬於民用，以及表達對美國處理手法的強烈不滿，沒有更多可用信息，因此，要分析北京事前是否知情及其意圖，確實困難，但也不完全是一頭霧水，無跡可尋，可以從此事件的基本厲害關係、北京高層的決策程序和邏輯以及中國當下面臨的形勢和任務來探討。

假定這顆氣球確實是用作高空偵測的間諜氣球，並且是北京有意拿來測試美國的反應，就需要解答兩個問題：(1)北京為何非得選在布林肯訪華前夕讓氣球飛到美國核武基地上空？它應該知道這個時間和地點的敏感性，會引起美國的強烈反應，如果這就是北京要達到的激怒美國，阻擾布林肯來訪的目的，那麼問題(2)北京又是如何在技術上精確做到讓氣球恰好出現在這個時間和地點的？如果說中國的技術可以做到這點，說明它的科技水平和操控氣球的能力很高，北京在收集美核武基地的情報後，理應讓氣球升高到美國軍機打不到的高度，要不然，情報就白收集了，還讓美國得以獲得殘骸破解中國的飛艇技術。而這種氣球一般都能飛30公里以上的高度，F22的飛行高度最多20公里，美國要打下氣球，就得動用導彈，但在氣球被擊落前，它的高度降到18公里。

國內強硬派無膽量敢用氣球給習近平「挖坑」

因此，從對北京的厲害關係角度看，它此時要用這顆氣球飛到美國本土上空耀武揚威，表明有能力監控美國，又或是高層和軍方的強硬派用氣球來阻止布林肯訪華，是很難說得通的。北京內部強硬派確實不希望看到布林肯這個時候訪華，因為美國最近加碼圍堵和遏制中國的行為讓他們很不爽，認為布林肯來者不善，雙方沒什麼好談的。他們可能會給中國外交部施加壓力，甚至直接表達對邀請布氏來訪的不滿，但他們能夠做的，就是雙方在協調過程中要外交部也對美國提出強硬議題，而不可能背着習近平搞一些小動作讓布林肯來訪不成，沒有這個膽量。

從北京內部的決策程序看，間諜氣球的主事方一般是軍方的安全部門，而軍方也是習近平控制最嚴的，在中共狠抓政治紀律的背景下，很難想象軍方具體主持這項工作的人員敢自行其是給習「挖坑埋雷」，這種事情必須要相當層級的軍隊將領才敢排版，而且很可能要上報習，因為一旦事情搞砸，讓北京陷入被動，就像現在一樣，可是「欺君之罪」，政治上有嚴重問題。沒有人願意賠上自己的政治生命幹這個事。

中國當下的頭號任務是搞好經濟，習日前在新進中央委員、候補委員和省部級主要領導幹部學習中共二十大精神研討班的講話中表示，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必須抓好開局之年的工作，全面貫徹落實黨中央決策部署，堅持穩字當頭、穩中求進，更好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這就意味着要穩住中美關係，至少不讓兩國關係在現有基礎上壞下去。這亦是他去年同意和拜登建立護欄，儘快讓布林肯訪中的原因。間諜氣球「大搖大擺」進美國，不讓美國鷹派借之掀起新的抗中高潮是不可能的，從而直接破壞兩個大局中的國際大局。因此，從這個角度看，他也是不能容忍此種事發生的。

北京高層不知情的可能性存在

故合理的推測，是這個事情北京高層特別是習，事前確有可能不知情。如果此事通報了他，或者是在他的決定下做的，表明他接下來要同美國大幹一場。但從北京的反應看，儘管態度也很強硬，但這是被美國用武力把氣球打下來的行為激怒。具體會採取什麼報復措施，還需時間觀察。

中國的偵察氣球或許在布林肯訪華前就已在太平洋沿岸上空飛行了一段時間，然後在布林肯出發前的幾天，漂到了美國的阿拉斯加領空，再一路往南漂到美國本土。換言之，這很可能是早已部署的常規氣球偵察活動，但是具體負責技術操作的人員和主管軍官，敏感性不強，沒有意識到布林肯的訪華日期，這種疏忽是可能存在的。而在這一過程中，氣球也有可能出現了某種程度的機械故障，讓它的飛行高度不斷下降，被美軍打下。這只是我基於上述分析進行的猜測，提供一種思路。

假如是這種情況，也不表明中共內部權力結構派系想破壞習的權威，充其量是一線人員的政治敏感性並不能全都達到習的要求，內部工作流程有疏漏。而北京事後的強硬表態，則是出於不能示弱的考量，習已因清零失去許多人的支持，在美國高漲的反華氣氛下示弱，會被民族主義拋棄，而這是他不能丟的。

中美關係的脆弱性因「氣球事件」而暴露，只有更壞，沒有最壞。被一顆氣球激起危機意識的美國民眾，讓美中對抗鎖定在冷戰狀態，看似有些「意外」，卻具有某種歷史的必然性。對北京政權來說，這當然不是好兆頭。

（全文轉自美國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