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毛與小周

小周即周懷求,就是小周同學的「曾用名」,只不過這個「曾用名」知道的人不多,更多的人知道的是他的「後用名」,周小舟。

1936年,24歲的周懷求,更名為周小舟,準確地說,也算不上改名,此前,在國立北平師範大學文學院國文系讀書時,他已經把「筱舟」或「周筱舟」作為自己的筆名,用這個筆名,他發表了許多的詩,其中,有一些還是譯作。 遺憾的是,他的詩作多數沒有保留下來,哪去了?當然是被他自己燒了。

24歲時,正是小周最春風得意的時候,此時的他被延安派往南京作為談判代表,他因為發揮出自己在後來的「國際大專辯論會」上主辯手才有的才能而聲名鵲起,為大他19歲的老毛(澤東)所欣賞,於是很快成了老毛的政治秘書,也就是專寫議論文的秘書。

老毛與小周,兩個人是親老鄉,雖然不是一個鄉,但是一個縣的,相隔不到百里,說一個腔調的家鄉話,因此相見甚歡。

秘書是中國官場中升遷最快的人群。老毛的一生一共用了三十多個秘書,其中今天還有名可查的有26個,官升的最高的是當上正國級的陳伯達,排名一度在林彪之後,周恩來之前。

官升的越快,風險當然也就越大。老毛的秘書除了幾個生活秘書如小張(玉鳳)之外,其餘的,沒幾個善終,活到百歲還不閉嘴的李銳是個例外,但也是從鬼門關上九死一生逃出來的。

當了一年秘書以後,老毛對25歲的小周委以重任,派他赴山西閻錫山處,擔任老毛的特使。

老毛和小周再次親密接觸,已經是16年後的1953年了,這時41歲的小周已經是老毛原籍的父母官—湖南省委第一書記。

從1953年起,老毛每年都要回湖南住上幾日,小周書記自然鞍前馬後地伺候著,讓老人家很開心。

1959年6月,老毛終於想到要回出生地看看,於是我們看到了那首《回韶山》:「別夢依稀悼逝川,故園三十二前年」。走前,老毛對小周說:「小舟,那個地方倒是很安靜啊。我退休以後,在那兒搭個茅棚給我住好嗎?其他領導人來休息一下也可以嘛!」毛澤東指了指韶河上游的滴水洞方向,他的祖輩曾居住在韶山沖西南約10里的那個幽靜的峽谷里。

小周書記回去向省委作了匯報,當然是「一致同意」。但這件事並未由周小舟領導完成。

一個月後,他因在廬山會議上被打成反黨集團成員而被撤職。造房子的事由他的繼任者張平化落實,從1959到1962,從設計、施工到落成,用了三年,這三年,中國人至少餓死3000萬。建成的「茅棚」由三個小樓和山水園林組成的,老毛只在1966年6月17日秘密來過一次,住了12天。

本來這幾間「茅棚」是小周想親自獻給老毛的,但天有不測風雲,他萬萬沒想到,幾天後,老毛讓他到廬山開會。小周是7月1日到的廬山,這時老毛拿出了自己剛剛出爐的一首詩《登廬山》給小周看,小周也不客氣,指出了其中至少六處的不妥,毛在這方面還保持著一慣的謙遜,一一照改,並把寫作日期由6月29日改為了7月1日。如果你是80後以前的甚麼後,你至少應該記得其中的一句「陶令不知何處去,桃花源里可耕田」,這句的原句是「陶潛不受元嘉祿,只為當年不向前」。 能看老毛沒發表的詩,還能上手去改,這說明二人的關係還是很鐵,但20多天以後,小周下山時,已經成了「彭、黃、張、周」反黨集團的主要成員。小周排在曾經是毛的上司老張(聞天)的後面,是第四號反黨份子。

難怪後人有詩嘆曰:「廬山真面實難容,左右高低望未窮。一夜小舟從此逝,蕭條江上起秋風。」讓老毛忽然翻臉的原因有四:

(1)7月11日,在老毛講去年「估產過高」時,小周插話說:「高指標是『上有好者,下必甚焉』」。這句雖然很刺耳,但當時老毛心情好,並不介意。可是後來彭德懷的「意見書」出現後,毛就認為周的這句話表明他是與彭一起「反上」的。半個月後,老毛還把這句話寫進了一個批示中。

(2)7月12日,小周把老與老毛談話的情形向老彭講了。老彭說,他正要給主席寫一封信,小周表示支持。這件事被視為串通支持彭上書,是一個「集團」的。甚至作為彭「有組織、有計劃、有預謀」「攻擊黨」的證據。

(3)7月16日,老毛把彭的「意見書」批給大會討論。小周說他基本同意彭信中的意見。

(4)7月23日晚,小周等到老黃住處聊天。不久,老彭也不期而至。

有人打了小報告。中央認為這是「地下串聯」,還追查出他們在聊天中講了些對毛不滿的話,如小周說老毛有些像斯大林晚年等。 有了這四條罪狀,小周就在劫難逃了。

1959年8月17日,小周受到了「撤銷中共湖南省委第一書記職務,保留省委委員,以觀後效」的處分,下放到瀏陽縣大瑤公社,擔任黨委副書記。 小老鄉成了「反黨集團的骨幹」,老毛自然有些痛心,1961年老毛再上廬山,寫了一首《為李進同志題照》,就是那首甚麼松甚麼洞,李進,其實是李進孩的「縮寫」,李進孩是江青的本名。可能是寫詩時想到了自己的詩友小周,老毛特地召見了雖還是正省級卻已經是副科職的小周上山,並給他看南朝梁文學家丘遲的《與陳伯之書》。老毛還像當年當鄉村小學的老師一樣,在這篇文章上劃了重點段落讓小周重點閱讀:尋君去就之際,非有他故,直以不能內審諸己,外受流言,沈迷猖蹶,以至於此。聖朝赦罪責功,棄瑕錄用,推赤心於天下,安反側於萬物。將軍之所知,不假仆一二談也。

譯成白話文就是:我琢磨你離開舊主去投靠新主的時候,並沒有其他的原因,只不過是因為自己內心考慮不周,在外受到謠言的挑唆,一時執迷不悟,不辨是非,行動失去理智,才有了今天的結局。聖明的的老主子是可以寬赦你過去的罪過而重在要你立新功,不計較過失而廣為任用人才,以赤誠之心對待天下之人,讓所有心懷動搖的人能消除疑慮安定下來,這你是都清楚的,不須我再一一細說了。

如何才能「迷途知返」呢?老毛動之以情,曉之以利,談了一個通宵,只要他寫一個檢討,起來揭發批判彭德懷,仍然可以回湖南當一把手。

小周流著淚對老毛說:「主席,我不能寫這樣的檢討,彭總的意見書中有很多材料是我告訴他的,是我們動員他找主席談的。我以為以他的身份向主席談可以起作用,他才寫的信,我怎麼能批彭總呢?」

毛長嘆一口氣,沉默了良久,揮了揮手說,「你走吧!」

1962年4月28日,周小舟被調往廣州,任中國科學院廣州分院副院長,不參加黨組,排最後一名。這讓一個文科出身的前封疆大吏成了眾人的笑柄。

文革開始後,周小舟首當其衝,備受凌辱,挨打受罵已經是家常便飯,但最讓他痛心的是他不得不將他珍藏多年的文物手稿付之一炬,他一邊燒,一邊放聲痛哭:「這才是真正的有罪啊!」

1966年12月25日夜裡,他坐在孤燈下痛哭了一夜,天快亮時,他吞下了一大把的安眠藥。

51年前的今天早上,闖到他家裡要揪斗他的紅衛兵發現,他們這一天斗不成了,因為被斗的對象在他廣州梅花村逼仄的寓所里自殺身亡了。 那一天,是老毛73歲的生日,54歲的小周(按說54歲已經不能叫小周了,可今天同樣54歲的小崔還叫小崔,我們就這樣再叫他最後一回小周吧)以自己作為祭壇上的犧牲,向「舊主」的壽宴,獻上了一份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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