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間能夠逆轉,我想昂山素季一定願意回到1991年12月10日那天——她的兩個兒子代表她,站在了諾貝爾和平獎的領獎台上。30年後當她再一次被軍政府發動的政變軟禁時,卻早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光環。
世界曾經為她歡呼雀躍,而如今,卻是一片靜默。
那個時候的昂山素季,作為緬甸軍政府軟禁下的反對派領袖,在國際上業已成為繼甘地和曼德拉之後,最為著名的非暴力不合作的民主鬥士。國際社會給予她的榮譽紛至沓來,無以復加,數十個國家和大學授予她榮譽公民、榮譽博士等頭銜,讓她成為緬甸這個前英國殖民地近現代史上最為耀眼的象徵。
昂山素季的父親老昂山是緬甸獨立運動之父,作為英國殖民地的最後一任總理,其父主導了緬甸獨立的全過程,被緬甸人尊為國父。但很可惜,在緬甸獨立前夕,遭遇政治對手的暗殺。由於老昂山手底下有一大堆槍桿子,獨立之後群龍無首,整個國家缺乏有號召力的人物,軍方和文官統治集團的矛盾日益加深,成為緬甸此後數十年軍人干政的緣起。
1962年緬甸軍方發動政變,軍方首領奈溫開始了長達26年的軍政府統治。
作為國父之女,昂山素季的前半生在風雨飄搖之中其實並不算差,為了削弱她家的影響力,她的母親被委任為駐印度大使,所以她的青少年時期是在印度度過的。因為和英國的淵源,而後又順風順水去英國深造,入讀牛津大學,其後又在倫敦大學拿到博士。在英國期間,昂山素季在1972年和英國人邁克·阿里斯結婚,育有兩個兒子。全家除了她,都是英國籍。
1988年3月,昂山素季母親重病,她終於回到了緬甸。此時正值緬甸軍方內部分裂,奈溫被趕下台,新的軍政府殘酷鎮壓反對勢力,全國局勢動盪。
作為國父之女,昂山素季可以說是天然的好招牌。即便此前她根本沒有政治經驗,又長期不在國內,但依然被各路反對勢力看中,力邀她出面整合各方力量,和軍政府對抗。1988年8月,昂山素季第一次公開露面,就展現了強大的號召力,多達百萬群眾聚會支持,作為政治素人的昂山素季第一次提出了要走非暴力的和平道路的變革理想。
在群眾狂熱的支持中,昂山素季放棄了自己的作家夢,從此決心投入政治。她隨後組建了民盟,迅速成為全緬最大的反對黨。她的風頭也讓軍政府極為恐懼,1989年7月,軍政府以煽動騷亂為罪名對昂山素季實行軟禁,從此開始了她漫長的斷斷續續的籠中生活。
西方教育背景、推行民主的主張、非暴力不合作的和平路線……多種因素的加持,讓昂山素季迅速在國際上獲得了廣泛的支持,成為和曼德拉齊名的鬥士。在她被軟禁期間,為了表示對她的支持,國際社會相繼對緬甸軍政府實施了全方位的制裁,要求釋放昂山的呼聲不絕於耳。此時的昂山,可以說完全已經成為緬甸在國際社會的正面代表。法國著名導演呂克·貝松(Luc Besson)還專門以她為原型拍攝了一部楊紫瓊主演的同名電影《昂山素季》,催淚無數。
2010年11月,緬甸軍政府在國際壓力下,終於釋放昂山,並同意她參選。2012年3月,昂山獲得當局批准在國營電視台發表了題為「免於恐懼的自由」的講話,拉開了政治崛起的序幕。其後她領導的反對黨贏得緬甸首次對國際媒體開放的大選,成功當選國會議員。2015年,她的政黨再進一步,擊敗執政黨,首次組閣。
開始登上權力巔峰的昂山,在全世界期盼的目光中,卻開始了令人瞠目結舌的蛻變。
緬甸2008年通過的憲法中,明確規定總統候選人本人及家屬不能是外國籍。這條法律雖然好像是專門針對昂山——因為她老公、兒子都是英國人。但從國家利益的角度來說,這個限制也不能說完全無理——因為大多數國家其實都有這樣的規定。讓一個全家除了自己都是外籍、都實際生活在外國的人參選,這怎麼都說不過去。
昂山素季的政黨贏得大選後,她已經身兼外交部長和總統事務部長,但畢竟距離總統還是有距離。為了繞開這條法律,昂山素季別出心裁的設立了一個為自己量身定做的職位「國務資政」——沒錯,這個熟悉的名詞來自於新加坡的李光耀,他在2004年身退心不退,專門設立了這個一個表面好像閒職,但其實是太上皇的職位,本質上是為了順利過渡,讓自己的當時資歷尚淺的兒子李顯龍接班。
昂山素季當「國務資政」也完全如出一轍,她為了便於掌控大局,把自己的親信廷覺推上總統的位置,作為自己的台前代理。完全就像普京把梅德韋傑夫推出來當總統、自己垂簾聽政的手法。而且她毫不避諱自己的意圖,公開稱自己會成為在總統之上的實權領袖。
如果說權力上的手腕只是讓人略感失望的話,那昂山素季後來的羅興亞人危機和打壓記者上的手法才讓人大跌眼鏡。
羅興亞人是緬甸境內的穆斯林群體,當年英國殖民政府為了開發緬甸,就把他們從隔壁的孟加拉移民而來。獨立後的緬甸政府視其為非法移民,一直不承認羅興亞人的公民地位。再加上緬甸的主體信仰是佛教,信仰上的衝突,導致民族矛盾日漸尖銳。從2010年開始,羅興亞人和緬甸政府之間的流血衝突不斷,最終演變為大規模的鎮壓。羅興亞人死傷慘重,引發難民危機。聯合國調查後,公開譴責昂山素季未能制止暴力行動,指其沒運用職權和道德聲望遏止仇恨言論在國內散播,任由軍隊胡作非為,為此要負部分責任。面對聯合國的責難,昂山選擇站在軍方一邊,為此還專門於2019年率領法律團隊前往荷蘭國際法院,親自為相關的指控辯護,輕描淡寫,引來國際社會一片譁然。
更讓人驚訝的是,2018年有兩名路透社僱傭的緬甸本地記者,因為報導緬甸政府軍大開殺戒,結果被以違反《電信通訊法》的名義判刑七年——這條法律在緬甸類似於「尋釁滋事」,就在2017年連昂山自己都說要修改。結果她還是重判了記者。同年9月,《緬甸環球新光報》某位政治評論員因為不斷批評昂山素季,而被緬甸司法當局以「分裂」罪名同樣判刑7年。緬甸法院認為該批評言論「導致人們對昂山素季產生不切實際的想法」。
這和那個幾年前還在電視上公開宣講「免予恐懼的自由」的民主女神,那個在挪威奧斯陸說「諾貝爾獎讓國際社會認識到緬甸對民主與人權的追求,我們並不會被世界所遺忘」的諾貝爾得主好像完全是兩個人。
她曾經為之奮鬥的理想,在她當政之後,完全不見了。
這一系列的操作,讓國際社會震驚之餘,也引發了一連串的收回榮譽的憤怒——數十個國家和國際組織相繼撤銷了給昂山素季的牛津自由獎、柏林自由獎、加拿大榮譽公民、國際特赦組織良心大使獎等榮譽……一夜之間,昂山素季幾十年用失去自由換來的崇高名望,崩塌得只剩下幾塊殘磚。
當2021年2月1日,緬甸軍政府捲土重來,再啟政變的熟悉模式的時候,昂山素季又一次回到了原點。雖然國際社會依然是一片譴責,但是對於她個人,卻鮮有支持。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權力腐蝕人心的例子,從古至今多如牛毛。那些看起來極具政治審美的精神領袖或道德偶像,不管外在多麼的光鮮,在沒有制度約束的情況下,並不能逃過人性的規律。甚至可能比當年她們所抨擊的那個黑暗面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一個偶像的黃昏,留下的是沉重的嘆息。
(全文轉自作者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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