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曬太陽發發呆》

午後,攜帶一本書,林語堂的《生活的藝術》,步行一刻鐘,至聖詹姆士公園,在樹蔭覆蓋的一條長椅坐下。 

陽光一如既往地燦爛,碧空萬里,雲影馳過。綠茵茵、隨地勢微微起伏的青草地中,一幢戰爭烈士紀念石碑直刺藍天。蓊鬱老樹散落其間,林蔭道旁嘉樹蔥然。不遠處,也有人獨坐草地邊的椅上;偶爾,兩三人經過小路,過後便聽不到她們的話語聲了。此情此景讓人寧靜,這兒的主人是陽光、綠地、樹葉、鳥鳴、輕風。 

暢快地呼吸着草木的氣味,毫不擔心。而此刻,新型冠狀病毒正在武漢乃至中國大部分地區飄蕩,人們唯恐避之不及,只得蜷縮家中,惶惶不知所措。此地,我呼吸的空氣經過紫外線消毒,格外潔淨。有句話是這麼說的:人的生命中最好的東西全是免費的。譬如健康的體魄,譬如明媚的陽光。陽光之於人類是平等的,不管你有沒有錢,不管你地位高低。 

澳洲的陽光比起我之前長期生活的城市而言,真的更加燦爛而優質。澳洲陽光透澈性強,所以更加直接,更加猛烈。家人提醒,到外頭要塗抹防曬霜。果然,有幾次,僅僅兩三個小時,我的後頸、手臂處就被曬成鮮紅,接着變暗。然而,很多澳洲當地人主動擁抱陽光、親近陽光,特別是男女青年喜歡曬太陽,不像中國人時不時地打開遮陽傘。海邊沙灘,三點式泳衣的妙齡女郎躺着,完全暴露在陽光下,把自己獻給老天爺。草地綠野,常見有人埋頭伏着,讓他或她的酮體全面地、充分地吸收熾熱的光線。這般「肆無忌憚地」長時間暴曬,讓我這個外來客羨慕妒忌。還不止一次地看到過小伙子赤腳走在烈日照耀下的路面上,真驚訝他們的鐵腳板。 

不由感到:澳洲人普遍的陽光心態是太陽曬出來的結果。與自然和諧相處,朗朗日光下,煩惱像細菌那樣被殺滅了,怪不得他們總那麼爽朗、直接、開心。 

兩位遛狗老太走來,其中一位和我打招呼,接着坐到我長椅身旁。我向她們示意手裡的書,「chinese」。臨走,老太說,「enjoy your book」,我回道,「thinks, enjoy your dog.」 

學貫中西的林語堂博士在書中云:「美國人是聞名的偉大的勞碌者,中國人是聞名的偉大的悠閒者。」此書中介紹「金聖歎之不亦快哉三十三則」,其一道:十年別友,抵暮忽至。開門一揖畢。不及問其船來陸來,並不及命其坐床坐榻,便自疾趨入內,卑辭叩內子:君豈有斗酒如東坡婦乎?」內子欣然拔金籫相付。計之可作三日供也。「中國古人的確是及時行樂的悠閒者,流傳「欲速則不達」的至理名言 。然而,我卻分明覺得,「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當今之世,華人頂頂勞碌,而澳人善於休閒享受。 

「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模樣在這裡比比皆是。坐沿街面餐飲店外桌椅喝杯啤酒,或啜杯咖啡,消磨個把小時。草地上或坐或愜意地躺下,在綠樹掩映的懷抱中做做白日夢。約二三朋友,在藍天白雲下面聊天說話就極大滿足。或者,打理後院的花花草草,打發大半個下午。海邊、雅拉河畔常見釣魚人,有的人把釣到的魚重新放回水中,他們的目的僅僅是置身安靜、優美的環境來消磨時間。街頭按摩店多,人們喜歡體會身體徹底放鬆、思想完全放下的感覺。活在當下,每逢周四發薪日,酒吧夜晚生意格外鬧猛。 

慢工出細活,這兒工作效率低但活兒精緻。當代中國發展速度之快世人吃驚,然日新月異的變化,只求速度的急功近利心態不免帶來副作用。以往我慣常的環境裡,總想着要做些甚麼,無所事事心裡恐慌。像是大傢伙急匆匆趕路,你坐路邊看風景不合時宜,被人們拋棄。來這兒後我逐漸習慣了慢節奏,喜愛上了篤悠悠的日子。曾聽說,一澳洲青年辭職並賣房而為周遊列國,人問兩年後回來住哪?答曰你不問我還沒想到。簡單才真實,如一覽無餘的敞亮天幕。到頭來,人必然會在生活中做減法,讓自己的生命露出原有的底色。就像此時,草地綠得那麼真實,天空藍得那麼澄淨,我發呆的視野那麼廣闊。 

為防新冠病毒擴散,萬里外的老鄉們宅家禦敵,這兒的同胞自覺地儘可能不去人員密集場所。有些朋友一時不適應沒有見面的社交。其實,真正的孤獨是在人群中找不到心靈默契者。有時候,獨處才自在輕鬆。置身天地間,與草木相伴永遠不會感到寂寞。至親、知己的分量,是貌似擁有眾多泛泛之交所無法替代的。願阻擊疫情的居家生活中,獲得新的覺悟良多。 

澳洲的太陽絕對慷慨,即使上一分鐘陰雲不開,下一分鐘就可能露出粲然笑臉。同一天內,時而暴風驟雨,時而平和潔淨,時而烏雲滿布,時而艷光普照,都屬平常。任何時候都不會讓你絕望。前一陣子,澳洲盤桓數月的山林野火空前劇烈,自然生態遭遇慘重破壞,有那麼幾日墨爾本的上空飄來了山火引發的濃厚煙霾,人們心情沉重,壓抑難受。但幾場風雨後,太陽將萬道金輝重新灑向大地。風雨過後的陽光更其透澈、明朗。與此類同並毫無疑問,人類必定能戰勝這場病毒疫情,不管它如何狡猾多變。生活的藝術,大概就是會享受陽光,也懂得光與影必然同在,而理想光輝永存心間。因為「哪怕是微塵,太陽一出來,也是有歌有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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