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路上,300萬女性的困境、冒險與進擊

中國大約有1728萬卡車司機,常年生活在公路和駕駛室。在這個高危和倦怠的旅途里,還隱身着一群人,男性卡車司機的配偶,她們通常被稱為「卡嫂」。 

中國學者馬丹長期關注女性卡車司機、卡嫂的生存境遇,她曾估算,我國的「卡嫂」群體約有1482萬人,跟車「卡嫂」約有317萬人。她們和丈夫一起為中國74%的貨運量貢獻力量,但她們的奉獻和困境,於大眾卻是隔絕的。

「卡嫂」,這個依據丈夫的職業給女性群體命名的稱呼,遠遠不足以代表她們。來自河北的田娜,開車、跟車12年,練就過硬駕駛技術,卻曾聽到貨主說「 早知道是女的就不給這個單子」;來自東北的小柒,帶着27個月大的女兒跟車,身兼司機、幫工、主婦、母親多重角色;來自江蘇的祁倩倩在公路上尋找自我,逃離流水線開卡車,後來選擇從事道路救援,幫助更多卡友……

這些女性把自己的卡車生活搬到快手上,她們展示技能、開車、做飯、互相幫助,也嘗試直播、帶貨,提高家庭收入。在真實的「隱形」困境之外,她們還是在夾縫裡,努力握緊自己生活的方向盤。

「唯一的女司機」      

2023年2月24日,河北河間,田娜一早就等侯在駕校門口,這是她A2半掛駕駛證路考的日子。

等待考試的30多人里,只站着她一名女性。田娜注意到,她報名的A2駕照,無論是考試還是練車,都只有她一個女性。來考試時,教練們都問她:「你一個女的,考A2駕駛證幹啥?」她也只是笑笑:「那肯定是有用唄。」

A2駕照是最難考的貨運駕照之一,田娜跑車多年,像她一樣的B2女司機不多, A2女司機更是寥寥。一個多月前,她一次通過了理論考試,這天來路考,僅科目二就包括16個場地測驗項目。

測試時,田娜需要踏上13米長、載重以噸計量的半掛牽引車。驅動車子,要通過和車寬幾乎等齊的限寬門,還有場地模擬的濕滑路段、連續急彎山區道路,這相當考驗司機的技術和心理素質,但田娜覺得不能畏難。

這樣的急彎在田娜的卡車生涯里,確實也算不上艱難。

一年前的春天,故鄉河北綠樹冒青芽的時候,田娜隨駕駛半掛卡車的丈夫,深入西藏,送當地道路基建需要的鋼筋。他們走214國道,這條國道是萬千旅人嚮往的聖地,但田娜無心看風景。

途經青海玉樹時,落了雪。一路向前,丈夫開車駛過泥濘狹窄的山路,緊接着是無止境的轉彎和上坡。有段盤山路沒有護欄,一個多小時的路程里,駕駛座上的丈夫屏息凝氣,田娜也不敢出聲,坐在下臥鋪幫他看路。車窗玻璃外,車身左側是石壁,右側就是懸崖,渾黃的河水奔騰而下。

終於將物資送給貨主後,他們和同去的卡友一起回程。田娜家的卡車最大,跟在最後。路過一處矮山,田娜坐在下臥鋪看路,突然聽到車窗外轟然一聲巨響,她的身體也隨着卡車一陣震動。

是泥石流。丈夫下車查看,田娜趕緊去摸手機,得打電話救援,但手機沒信號。兩人呼喊前面司機幫忙,聲音淹沒在隆隆的風裡,同行的卡車已經開遠了。丈夫決定徒步去找救援,田娜留在車裡等待。

兩個小時過去,她從未覺得時間可以那麼漫長。終於,她遠遠看到丈夫踩着泥濘,身後跟着一輛裝載車。好心的藏民、同行的卡友趕來幫助他們,齊心將車子拉出泥淖。兩人都有劫後餘生之感,她記得丈夫說,「這一趟之後,以後再高的運費也不來這裡了。」

這是田娜和丈夫12年卡車生涯,最驚險的一次貨運。

田娜是個80後,來自河北農村,她個頭不高,長着張娃娃臉,說話時眼角總掛着笑意。2011年,田娜和從事農機修理的丈夫結婚了,婚後不久,兩人花光積蓄,買下第一輛二手貨車。9年間,又先後換成4米2、9米6的高欄卡車。

卡車司機一跑長途貨運就是幾千公里,一個人開車趕路太累,為避免疲勞駕駛造成事故,通常有兩位司機一起,輪換開車、休息。他們背着車貸、日常開銷的壓力,請不起月薪幾千甚至上萬的駕駛員,田娜便去考了C本駕照,坐上了副駕駛,後來又增駕了B本駕照。

跑車前10年,田娜首要是個女司機。夫妻倆分工,丈夫通常負責路況更難的白天、午夜時段,田娜後半夜值班。或者丈夫開車太累,以及即將開滿4個小時,這是北斗系統識別司機連續開車的最高限度,丈夫需要補覺、休息,田娜就插上自己的司機卡,輪班開上幾百公里。

直到2021年,夫妻倆換了輛13米的半掛卡車。持有B2駕照好幾年的田娜,想要去考取A2駕照,被丈夫心疼地阻止了。

由於常常每天坐着開車12小時以上,丈夫患有肩周炎、頸椎病、胳膊打過封閉,腦袋左後方的血管處,還被檢查出長了個小腫瘤,「醫生說是久坐的緣故」。他對既跟車、又開車的妻子覺得虧欠,也不想「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丈夫對田娜說,「你別開車了,就跟車洗洗衣做做飯吧」。

但實際上,跟車卡嫂,遠不止洗衣做飯的工作。不開車的時候,田娜也休息不安穩。丈夫晚上開車,她怕他困了分心,陪他聊天,給他遞水,還要幫着看紅綠燈、提醒他路上突然鑽出的電瓶車。

他熬多久,她也盡力熬着。有時晚上拉綠通送蔬菜,貨主着急,1300多公里要求18小時內送到,晚送影響售賣,可能要扣運費。這意味着除了「開到快4個小時,休息20分鐘」,丈夫整晚不得休息。解困主要靠喝速溶咖啡,最多一次,他用冷水兌速溶咖啡,一晚上喝了12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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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娜心疼丈夫。去西藏那次,來回一個月左右,丈夫獨自一人往返開了7200公里。進藏後,兩人吃不好睡不好,高反嚴重,「一摁太陽穴眼睛就要跳出來」,看到丈夫忍着頭痛和疲倦開車的時候,她多想像從前替他開一段。

從西藏回來,田娜增駕A2的念頭愈發強烈。但A2駕照通過率不高,她在不跑車的時間裡儘量練習,一度做夢都夢見自己通過了駕照考試。

好在,她一次就過了。最後一項路考通過,田娜心情激動,連教練也很意外:「這一場重考的、練了半個多月的都有,誰通過,都沒想到你能通過!」

駕駛室里,不可或缺的女人們   

田娜和丈夫一起開貨車的最初幾年,適逢電商蓬勃發展,運力需求大增,那是卡車司機黃金時代的尾巴。她記得,和丈夫跑固定貨棧,如果從河北任丘通承德圍場,跑一趟零單400多公里,到手能剩1000多元。

之後,闖入卡車貨運行業的人越來越多。到了2016年,卡車司機的數量達到了頂峰,3000萬。後來,田娜家裡4米2的貨車,也與時俱進換成了9米6的卡車。

不過,田娜明顯感覺到,運力過剩,分到個體卡車司機里的單子變少了,運費也更低廉。現在,在運貨app找貨,競爭激烈,車貸、維修保養卡車費用的壓力下,一些貨車司機只得低價搶單。再跑類似的零單,她和丈夫到手只能剩幾百元。也是在那時起,她看見,跑車路上,跟車的卡嫂多了起來。

跟車卡嫂中,有人像田娜這樣考到駕照,身兼司機、幫工、主婦等多重角色。卡車駕照難考,即便是不替丈夫開車的卡嫂,她們也代替了卡車上,原本需要花兩三千元僱傭的「押貨工」角色,防止丟油、丟貨物等。且比起僱工,她們顯然更省心,也更負責。

但在卡車這個男性化的生產領域中,男性司機主要負責的開車和得到的運費被視為核心,女人們的勞動卻常常被視為是「無償的」、不被看見的。

卡嫂們「默認」要負責家務。卡車司機常年奔走在公路上,駕駛室被視作他們「流動的家」。來自東北的卡嫂小柒,和丈夫開一輛9米6的高欄車。她的快手主頁上,記錄了她將雜亂的兩平米駕駛室,營造成小家的過程:她在正副駕駛座的空隙,放了個焊接鐵架,塞上兩個收納盒,放着鍋碗、調料、土豆等耐放食物。晚上鋪上被子就能睡覺,白天收起被子,就成為她的灶台。她坐在上頭包餃子,烙蔥花餅,燜排骨。如果停車時間寬裕,她會引來卡車水箱的水,洗一家三口的衣服,晾在卡車車廂里。

如果家中無人分擔育兒的責任,有些卡嫂需要在卡車上育兒。小柒就是其中一位,女兒27個月時,小柒就帶着女兒上了卡車。丈夫主要負責開車,小柒擅長找貨和貨主溝通,這部分主要成了她的工作。每天早上醒來,小柒先去網絡貨運平台上尋找貨單。白天,她要邊照顧女兒邊在顛簸的車廂上做飯、整理。晚上丈夫累了休息,小柒要先把女兒哄睡或者安撫好,替丈夫開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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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需要餘暇經營家的煙火氣,是卡車生活中奢侈、少有的一面。多數時間裡,卡嫂們幾乎都在和丈夫一起,和緊張的貨運工作作戰。

丈夫開車時,田娜的時間也被瑣碎的工作充斥着。除了幫丈夫看路,她也會找貨、配貨。卡車抵達後,丈夫去倒車,田娜要幫他看車距。工人卸貨,她還要看貨、數貨。還負責給卡車加尿素,她力氣很大,能雙手各拎起25公斤的尿素桶,一把甩到一米多高的尿素罐邊上。車上沒裝自動雨布時,要和丈夫一起搭雨布。

有時丈夫熬不住,停車補覺,她得醒着。公路上經常有沖油箱、貨物來的不速之客。有些卡嫂靠嚼辣椒、吃芥末提神,她一跟車嘴巴就上火、長泡,吃不了刺激的,就一局一局地打手機遊戲提神。

有一次,他們拉一車牛奶,凌晨兩點,丈夫在補覺。她坐在駕駛座,打遊戲提神時,感覺到卡車輕微晃動。她透過倒視鏡,看見車邊,一個男人坐在一輛摩托車上。她悄悄喊醒丈夫,丈夫拿着撬棍下車,大罵偷車賊。緊接着,晃蕩的卡車上跳下一個人影,落在摩托上,原來是兩個人是在接應偷牛奶。摩托車迅速開走了。不過她想來仍後怕,跟丈夫說:「下次在車裡摁喇叭嚇唬他們得了。萬一下車他們打傷了你怎麼辦?」

卡車上的夫妻們,共同承擔這個行業的風險和壓力。來自江蘇、今年38歲的祁倩倩,是懷着憧憬進入這行的。2017年,她還在老家工廠的流水線做普工,一天工作十多個小時,日復一日在枯燥、重複的操作台上,她覺得自己活得好像個複讀機。

祁倩倩想要走出那種單調的生活,她在短視頻上看到女卡車司機,「很威風、居高臨下地坐在駕駛座,出個車,遊山玩水,自由自在」,這令她心生嚮往。隨即就去考了駕照,和當時的丈夫一起開起了重卡。

在路上的日子,她很快發現了想象與真實的落差,「哪有時間去看什麼風景,連吃飯都是個問題。」開卡車那幾年,她慶幸自己沒出過大的事故,但即便如此,他們忍受着熬夜、傷病,背着高昂的車貸,即便遇上一次小事故,一年的辛苦也都白費。

有一次,他們從安徽到江蘇,送一車大理石,連夜開車,早晨到了卸貨點。等待卸貨時,附近店面的一個老闆讓他們挪一下車,他想開車開過去。齊倩倩擔心挪動後大理石滑脫,禁不住對方一再地要求,他們只好挪動了自己的車子,結果「嘩啦」一聲,一車大理石傾倒下來,還把門店的玻璃、大理石砸倒了。她記得自己當時銀行卡里僅剩1000多元,為了湊夠幾萬塊的賠償,那一天,她借遍了所有能借錢的人,直到夜裡九點,兩人才疲憊地開車回到家。

不被看見的困境       

在公路上四海為家、走走停停的卡車生涯里,田娜會在快手上分享卡車日常。但即使她做了這麼多,作為妻子、母親與主婦的身份,仍在被放大和審判。

田娜不止一次看到、聽到這樣的形容:「你就是一個跟車的,有啥好說的?」「吃閒飯的」……

無論是作為女卡車司機,還是卡嫂,在這個行業,對女性的性別歧視,總是會時不時地刺她一下。幾年前,丈夫幫人卸貨時,腳踝意外粉碎性骨折無法開車,田娜坐着主駕,開了二十多天,但因為性別,她「沒少被人茬過」。

一次,田娜去給貨主拉一棵樹,由於樹的長度超長,大門狹窄,接連兩把,她沒倒進去。貨主說:「怎麼是一個女的跑車,早知道是女司機就不用了。」她也沒生氣,只說, 「你相信我肯定能給你倒進去。」那一把,她倒進去了。

田娜說自己是那類謙虛低調的傳統女性,但提到開車技術,她覺得「技術分人,分新手和老師傅,不分男女。」開夫妻車,男女分工、性格、性別都互補。但是,她也很無奈,「是女的幹什麼事都會受到質疑,反而男的干點什麼事,都覺得挺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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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在公路和駕駛座上的困境也鮮少被承認。

2017年,田娜28歲,她和丈夫開着9米6的貨車,跑承德圍場的固定專線。檢查出懷孕後,田娜擔心丈夫一個人開車太累,難以完成固定專線交給的任務,依然堅持繼續跟車。那時最不方便的是睡覺,有時候夫妻倆都需要休息,只能擠在狹窄的下臥鋪。直到預產期前幾天,她才下車,後來還發生了羊水早破。坐完月子,她很快又跟着丈夫上了車。田娜總說自己「皮實」,但她也不確定,自己現在比同齡人看起來更蒼老、體質更弱,是不是沒坐好月子的緣故。

女性在公路生活上的不便也比比皆是。跑車時,再酷熱的天氣,田娜從不敢脫衣服睡覺,「一脫衣服,對面的卡車司機一覽無餘。」夏天,男司機可以在路邊無人處穿着內褲沖澡,她得使用丈夫用鐵絲和布簾製作的簡易浴簾,還得找無人處,避開攝像頭。生理期的時候,她憋不住要去上廁所,柴油費也在上漲,丈夫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一停車一起步又一剎車,幾塊錢沒了。」她也跟着心疼。

如若可能,沒有卡嫂願意在駕駛室度過孕期,把孩子帶上駕駛室,但她們不見得有選擇。

帶着女兒跑車後,每次上車,小柒帶上一家三口的食材、衣物、女兒的玩具和便盆,在車裡規整上兩三個小時,丈夫有時候會抱怨她帶得多。但她必須事無巨細地考慮。不像在家裡,開門就是衛生間。孩子出去上廁所,凍壞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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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孩子留在家中,又會面臨分離帶來的隔膜。田娜的兩個孩子,現在分別念初中和小學,都由兩個老人拉扯着長大。小兒子生下來1個多月,她就上了車。孩子還不足一歲時,得了手足口病要動手術,父母擔心他們開車分心,沒告訴,獨自帶着孩子去大城市住院看病。長久的分離,帶來親情上的缺憾。說起來好笑又心酸,有時,她想要小兒子跟她親近些,要給他買零食吃作為交換。

不止是跟車卡嫂,那些被留在家中的卡嫂們的付出和困境,也鮮少被人看見。

祁倩倩現在和現任丈夫一起做卡車道路救援,主要是拖吊故障或事故卡車,打來求助電話的,有一部分,是那些留守在家、但丈夫的車出了事故的卡嫂。

她們在家中做丈夫的大後方,獨自肩負撫養兒女,照顧老人的重擔,還要時刻牽掛着丈夫。有一位卡嫂曾打來求助電話,她的丈夫夜裡趕路時,經過一處沒有路燈的路段,沒看到黑暗中停着一輛拖車,撞了上去,車毀人亡。

祁倩倩和丈夫前去幫他們把事故車拖到維修點。她更能理解她們的處境,那位卡嫂要強忍悲痛,料理事故車後續事宜,還得趕快去振作,她還要去撐起家裡的一片天,照料孩子和年邁的雙親。

田娜和祁倩倩都提到,離開行業的卡車司機越來越多了。祁倩倩身邊,有的年輕卡車司機轉行去賣了水果、做其他小生意。但是像她們,人到中年,轉行不易,開慣了卡車,多數人還是選擇把這行幹下去,或者說她們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她們的進擊          

低迷的貨運行業里,留在行業里的人,也在尋求其他的生路。像小柒、田娜、祁倩倩這樣的卡姐們,開啟了直播、帶貨副業,她們的快手小店裡多掛着運動衣、辣醬、車載音響、移動Wi-Fi……都是些卡車司機的公路之家裡,實用的必備品或裝點生活的調劑。

幾天前,小柒一家三口又在公路上趴窩了,這是卡車司機們最焦灼的時候,沒單子意味着沒收入。但小柒開啟直播,和粉絲聊聊天、賣賣貨,哪怕多賣一份她在卡車上做飯時用的紅燒排骨醬,一家人也能多一份收入和底氣。   

對於祁倩倩來說,踏上卡車駕駛室,讓從前囿於閉塞家鄉的自己,走進更廣闊的世界。開卡車的第三年,她和前夫在公路上確認了這是一段不合適的婚姻。她離了婚,僱傭了一位司機,和自己輪班開車。

這幾年,大大小小的雷也踩過。尤其2020年以來,單子少,運費低,燃油費、過路費、養車費用卻樣樣不能少,多數卡車司機仍像從前那般白天黑夜的跑車,有時候仍然不夠生活。

作為最基層的卡車司機,她曾被拖欠過運費,也被貨主無故地為難,這些經歷打磨出她保護自己的稜角、刺和防備心。如果有人喊她「拉車的」,不夠尊重,讓她卸貨,問她要小費,她會回絕,遇到不平事也會為卡友發聲。

2021年,祁倩倩認識了現任丈夫,兩個人都是敢於冒險和承擔的性格,走到一起後,丈夫對她說,快手上關注你的卡友有那麼多,你應該回饋他們。憑着熱情,他們商議起做道路救援的工作。

三年來,她把道路救援當成自己的使命去做。祁倩倩不止是開拖車,也學習事故車維權的知識,每次做救援,她會把救援經歷和經驗分享拍成短視頻,把這些經驗分享給卡友,幫助他們避雷,慢慢積累了近兩百萬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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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還站在操作台上的祁倩倩,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有這麼多人關注。她還建立了一個拖車互助群,群里的司機,都是在快手上關注她的卡友。如果在江蘇附近幾百公里的,她都會自己開拖車去救援。遇到私信求助拖車救援的,她把求助信息發到群里,大家誰有能力、有辦法就去幫助。互助是卡車江湖的常態,卡友之間互相幫忙非常常見。

她偶爾也會帶着兒子去救援,「想帶他去經歷那種『一天到晚摸着方向盤熬着夜,腦袋別在腰帶裡面』的真實生活,也體會一些幫助別人的快樂。」

兒子雖然叛逆,但對於救援卻很積極。她最難忘的是去年夏天,一位卡友由於遇上些小事故,一車西瓜拉歪了,好在人沒事。貨主覺得西瓜受損,提出扣運費。處理完事故車,接連三天,齊倩倩和丈夫、兒子一起,白天站在路邊,舉着喇叭,對路人吆喝着賣西瓜,晚上就開着自己的車回家。西瓜賣完了,卡友的運費也悉數要了來。那晚,她特別開心,卡友的結局圓滿,長年分離的一家人,難得完整度過了三個日夜。

而對于田娜而言,開卡車不僅是生計,也是喜歡。田娜家裡,珍藏着一個紅色的「解牌」卡車模型。過年打掃家裡時,她總要拿出來,好好端詳一番。這是一位來自浙江嘉興的快手粉絲,聽說她喜歡卡車後,特意為她定製的,車牌號都和自家半掛卡車一樣。

她形容自己,從小對吃的穿的不感興趣,就喜歡摸車。田娜成長在農村,家中兩姐妹,父母自小把她當男孩子養,小時候上樹要爬到最高、再被父母打的那種,她腦袋沒有那種「女孩兒不能幹什麼」的概念。十幾歲,家裡和鄰居合買了台拖拉機收割玉米地,田娜第一次開拖拉機,因為個子小,「腳都踩不到油門」。沒結婚前,每逢秋收,家裡收割都是她開着拖拉機轟隆隆前進。

她和丈夫都來自農村,兩個人都是小學畢業,他們嘗試過很多職業:收糧食、開小超市、賣過早點……都不怎麼賺錢,她才和丈夫決定去開卡車。開了十多年,儘管覺察到身體的損耗,但雙方父母的養老,兩個孩子的教育,家裡建房的費用……跑車仍是他們選擇範圍之內最好的。她盼望着行情向好,她想堅持幹下去。

12年來,田娜和丈夫開着卡車走遍內蒙、三亞、雲南、貴州、西藏……兩人一起走過了百萬里程。

她把自己看到的沿途風景,跑車生活的苦與樂,分享在快手上。這填補了人們對卡車司機職業的隔膜,也更理解他們的不易。她的每條視頻下都寫滿了「平安」的祝願。儘管素未謀面,網友和同行們內心親近這對樂觀、堅韌的卡車夫婦,幾乎每次去裝貨、卸貨,或者遇到困難,都會有認識她的人願意伸出援手。

田娜還記得2022年春天,那次進藏,雖然高反和危險讓人難忘。但是她也記得,在玉青海樹,她和丈夫停車休息半宿,清早,她從卡車裡醒來,車窗外漫天飄雪。她走下卡車,看見空闊的高原,遠處連綿無盡的皚皚雪山。他們開車向前,路過一處澄澈的湖泊,平鏡般地鋪展着。這是她留在河北農村老家難以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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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的春天,她拿到了A2駕照,第一個念頭就是,「終於可以開家裡的半掛了。」

她和丈夫挑了個晴朗的天氣出發。那天,她久違地坐在駕駛座,緊握方向盤。起初還有些緊張,慢慢地,征服半掛卡車的成就感和掌控感占據了內心。田娜忍不住微笑起來,抬頭看見車窗玻外蔚藍色的天空包裹住大地,油綠的麥田、筆直的白楊直延伸到遠方的地平線,她知道,自己要奔向新的終點了。

文章來源微信公眾號:一個叫We的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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