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語
梅香疊翠,芙蓉出水,櫻桃綻放,三朵金花耀眼爭光。淒風苦雨,娘殤黃粱,孤兒苦女,受盡磨難痛斷肝腸。蒼天憐憫,窮鄉僻壤,逆勢成長,亭亭玉立紅心向陽。日明月亮,德厚壽長,苦盡甘來,家喻戶曉口碑牌坊。兒孫滿堂,頤養天年,幸福綿長,純樸善良情如蜜釀。
正文
風淒淒,雨瀝瀝,落葉滿地,眼望窗外,一片落寞深沉的景象,帶着幾分惆悵幾分淒涼,萬物好像要與這悲悽的世界作最後謝幕的道場。1938年夏季乾枯,秋季連陰雨下個不停,室內濕漉漉發霉長毛,爐膛沒有點火的柴燒,家無隔夜糧,百年不遇的年饉,人們惶惶不可終日,期盼着雨歇天晴,好趁機收回自己爛在地里的莊稼,以度饑荒。盼望中,雲散天晴,陝西三原北塬徐家村一位26歲的媽媽黃菊玲為了生活,撇下三個不大不小的小女兒在家,懷着沉甸甸的六個月身孕,小腳碎步,跟隨着丈夫徐宏遠,艱難地沿着崎嶇山路去田間搶收成熟爛在地里的苞米。才下過雨,山路泥濘,搖搖晃晃的菊玲一不小心從山間小道咕嚕嚕滑向路旁的山溝。溝深坡陡,孕婦哭叫着,翻滾着,順着山坡往下滾約十五六米後摔在一個石頭平台上。前行的丈夫聽到哭叫聲回頭看時,妻子已躺在溝下深深的地方。情急之下丈夫火急扔下手中的工具,迅速跑過去,看見妻子渾身泥濘,陳舊的補丁粗布衣衫已經劃破,懷孕的肚皮裸露着,幾道血印,一起一伏的腹部肌肉顯示着兩個生命經受創傷和驚嚇後肺部緊湊的呼吸和心跳加速的脈搏,不由心裡驚恐而失措。再看妻子頭髮蓬亂,蒼白的臉上血跡斑斑,丈夫顫聲輕問:「菊,疼嗎?」妻子哎吆着說不出話,不住的淚水訴說着皮肉和內心的痛苦。丈夫用力攙扶起妻子,一步一滑小心翼翼連扶帶背把妻子從山溝帶上山路,再用小毛驢馱回家。
一場劫難,妻子幾日來渾身疼痛,不思飲食,一心想回娘家看望母親。山間農村缺醫少藥,丈夫無能為力,只好用小毛驢送妻子回娘家,期盼在娘家得以母女親情溫暖,將息幾日,即可恢復正常再接回家中。母女相見,母親看見女兒臉色蠟黃,傷痕累累,步履艱難,細問事情的經由後不由失聲痛哭,母女倆相擁相抱,絲絲的抽泣和嚎啕的哭聲驚動鄰里的人們,大家懷着同情的心理前來看望慰問,你帶幾個雞蛋,他拿幾個饅頭,幾把核桃幾把棗,手拉着手,臉挨着臉,輕聲細語安慰:「不要緊,人受驚了,休息幾天就好了。」然而,看見年輕的菊玲癱臥在床上,眼睛半睜半閉,渾身無力,每個人心裡都擰成一塊揪心的疙瘩,愴然而淚下。幾日來,母女倆睡在一起,相依為命,三天三夜說不完母女之間的骨肉親情。媽媽哭着說:「女兒呀,你18歲出嫁,25歲以前連生三個女兒,缺吃少穿,受盡恓惶,如今懷着身孕又遭這飛來橫禍,這真是老天爺殺人不眨眼呀!」女兒抽泣着,掙扎着,拉着媽媽的手說:「媽呀,您生我姊妹五個,受盡艱難,女兒一直沒有能力報答養育之恩,只求上天這次饒過我一命,等身體好過來好好孝敬母親。」就這樣,母女倆在哭泣傾訴中到了第四天早晨,身為女兒、妻子與媽媽的黃菊玲臉色蒼白,氣如遊絲,在愛與痛中緊緊地握着母親溫暖的手,慢慢地閉上雙眼,26歲年輕的菊玲與腹中的胎兒一起撒手人寰,真乃是:正是菊黃清香時,香消玉殞令人憐,鄉鄰為之悲戚,蒼天為之垂淚!
妻子去世後留下三個女兒,大姐紅梅六歲,二妹紅蓮四歲,三妹紅櫻六個月。為了撫養三個孩子長大成人,丈夫徐宏遠既當爹又當娘,起早貪黑,當牛做馬,耕種三畝薄田,拼着性命養家糊口。大女兒看見爸爸不堪重負的樣子心疼地擔負起媽媽的責任,在日月煎熬中看顧着兩個妹妹,幫助爸爸收拾家務,餵雞養羊,父女四口,苦度日月。
紅梅抱着半歲多的妹妹紅櫻,沒有奶,連維持生命的起碼飲食都很困難,不懂事的妹妹哭了,紅梅用手輕輕地拍着妹妹,口對口地餵水,然後,嚼一口粗糧饃饃,自己捨不得咽到飢餓的肚子裡,口對口餵給妹妹吃。有時紅櫻哭鬧不止,紅梅解開自己的衣服扣子包裹着妹妹,看樣學樣吟唱着媽媽在世時哄孩子的口歌:「嗷——嗷,乖——乖,娃娃吃奶奶。」她一邊輕輕地拍打着背部,一邊搖晃着,想讓她睡着後能夠安靜點,可飢餓的娃娃怎麼能睡着啊!
沒有電燈的時代,晚上,憑着清油燈照亮,有時燈碗裡沒有油了,黑燈瞎火,姐妹三躲在黑乎乎的小屋裡捂着被子,紅梅把小妹妹揣在懷裡,用自己微弱的熱量溫暖着小妹妹,二妹紅蓮也依偎在一邊,把小妹夾在中間,三人抱團壯膽取暖。有時,大姐為了找趣安慰妹妹睡覺,用說唱的方式一邊輕輕地拍着小妹一邊說唱:「螢火蟲呀螢火蟲,你慢慢地飛呀慢慢飛,給我們照明趕走黑。螢火蟲呀好可愛,給我們點點光明看世界……」說着,唱着,妹妹們安靜的睡着了,疲倦的紅梅也睡着了。有時,紅梅輕聲細語學唱着兒歌:「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我要進來。不開不開我不開,媽媽沒回來,誰來也不開。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媽媽回來了,我要進來。媽媽回來了,我這就把門開。」唱着唱着,妹妹睡着了,姐姐想起媽媽,反倒把自己唱哭了。隨着年齡的增長,小妹也能跟着大姐哼哼兒歌,二妹會唱「我家有隻小毛驢,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高了興,騎着去趕集。手裡拿着小皮鞭,得兒駕,喔喔吁,嘩啦啦我摔了一身泥。」聽着二妹這樣的歌聲,大姐又想起毛驢馱着媽媽回家的光景,不由陣陣心酸。
一天夜半,二妹紅蓮醒來哭着搖醒姐姐,說:「姐呀,我做了個夢,有人跑來要把我抱走給他家當女兒,說他家有好吃的好穿的,我跟他打鬧,死活不去,因為,我離不開姐姐呀。」姐姐摸了一下二妹的臉,抹去她的眼淚,說:「那是夢,不是真的,姐姐也離不開你呀,睡吧,明早我還要幫爸爸給羊打草去呢,到時你得經管妹妹。」寒冷的冬天,紅梅總是起早,從室外抱一堆柴草點着,把兩個妹妹的衣服烤熱後再給她們穿上,孩子們盼望着寒冬早點過去。
一個六歲的小姑娘要照管好兩個小妹妹實在力不從心,紅梅八歲那年,叔父嬸娘結婚家多年一直沒有生育,要六歲的二妹紅蓮過繼給叔父家做女兒。真是夜夢成真,紅蓮拽着姐姐的衣服,哭鬧着說:「姐呀,我離不開你,我害怕,誰家我也不去,死活我們在一起!」姐妹倆擁抱着不分不離,奈何胳膊擰不過大腿,紅蓮硬是被叔父抱過去當了女兒。過繼後不久,紅蓮好像是一顆喜星,嬸娘懷孕生子了,由此一發不可收拾,差不多每隔一年半載就生一個孩子,由此,紅蓮成為叔父家天然的催生婆和小保姆,先背大一個小妹妹,再繼續背大第二個小弟弟,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等幾個妹妹弟弟能放開手腳時,自己年齡已大了,勉強上了個完小,十八歲那年倉促結婚,婚後十年連續生了七個兒女,起早貪黑,縫衣做飯,省吃儉用,受盡艱辛,三十歲自覺絕育,像一隻大奶羊,帶着一群咩咩叫的小羔羊跟隨退伍軍人丈夫隨着工作崗位的變遷而漂泊遊歷,成為名副其實的的家庭主婦。
二妹走了,紅梅精心管理小妹紅櫻,由於生活困難,營養太差,直到三歲體弱多病的小妹妹還不會走路,每天趴在姐姐的背上,管吃管喝管睡覺,除此,紅梅還要幫助父親做飯,餵豬放羊,收拾家務,承擔起家庭主婦的責任。偌大一個院子,羊兒咩咩,豬兒哼哼,雞兒咕咕,驢兒呃啊呃啊,加上妹妹有時哭哭啼啼,父親為生計唉聲嘆氣,各種喧鬧煎熬聲不絕於耳。小紅梅像松柏一樣在生活的夾縫中掙扎着成長,無比堅強。對於妹妹,她既是棉衣棉被,給妹妹以溫暖,又是遮風擋雨的雨傘,把妹妹保護在下邊。對於整個家庭,她好像是大山的一道水灣,匯集四面八方的清泉,順着她這道灣流下來,灌溉這塊將被枯乾的薄田。雖然饔飧不繼,小紅梅總是笑臉相迎,信心滿滿,猶有餘歡。
梅花香自苦寒來,歷經歲月的風霜雪雨,十六歲的紅梅成熟了,像梅花一樣綻放在黃土高原上。一雙青春靚麗的大眼睛像一對黑色的寶石鑲嵌在半月牙的眼眶裡,清澈透亮。一副溫柔親切的好嗓音說話好像在歌唱,甜潤而流暢。一頭柔軟黝黑的秀髮像晨露沐浴過一樣,潤澤飄揚。一雙靈巧的小手能種莊稼能裁縫衣裳。她挺拔端莊,行走如風,乾淨利索,落落大方,既有女孩的溫柔又有男孩的果敢,美好的村姑模樣拂動前村后庄流動的風,傳播着,傳播着,一陣陣純樸的幽香在這窮鄉僻壤間傳播。人們竊竊私語,伸出拇指讚揚她是家鄉一朵在冰天雪地里開放的臘梅,鮮艷、堅強、勇敢、飄香。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鄉鄰們都誇獎她不僅懂事,而且勤勞,賢惠善良,如此美好的姑娘,招來無數傾慕者的目光,求親者踏破門檻,盼望着把她娶回家,讓她成為自己家屋檐下一朵梅花,開花結子,發揚光大。
天佑良人,三株瘦弱的小草在風雨中甄陶成長,小妹紅櫻四五歲後也慢慢地茁壯起來,她個性要強,不欺弱,不畏強,和姐姐一塊放羊,給小毛驢打草,上山撿拾柴禾,拉風箱做飯,採摘皂角樹上的皂角和灰灰菜葉,用它們的液質洗衣裳。幫助姐姐和爸爸做着力所能及的家務。姐妹倆出對入雙,相依為命,她們好像兩隻花蝴蝶如影隨形地飛奔在田野上,種豆子,拾棉花,挖野菜,度糧荒。穿梭在房前屋後,養雞又餵羊。秋天,連陰雨,姐妹倆在家裡剝搓着苞米棒,你拉風箱我做飯,有時躺在床上,聆聽窗外的雨聲,嘩啦啦如歌般美妙,如詩般愜意。妹妹嬌滴滴問姐姐:「姐呀,聽說你快要出嫁了,想着我就想哭,十幾年來,你像媽媽一樣關照我,我真捨不得你走呀,你走了我該咋辦呀!可是聽人說姐夫是鄰村李家莊一位最英俊最能幹的好小伙,所以,也為你高興。」姐姐伸手在妹妹的屁股上擰了一把,說:「少胡說,好妹妹,我也離不開你呢!」說着說着,姐妹倆不由得擁抱在一起,思前想後,微微地抽泣。窗外,微雨朦朦,煙雲籠罩,小徑紅稀,芳野綠遍,翠葉藏鶯……風追着雨,雨趕着風,風和雨聯合起來追趕着天上的烏雲,整個天地都處在雨水之中,姐妹倆會心地沉浸在幸福的美夢裡,嚮往着未來。
日月周延,大姐紅梅十八歲真的要出嫁了,二妹紅蓮前來與三妹紅櫻隨着迎娶的隊伍一直把姐姐送到婆家,回家後幾天幾夜難以安眠。出嫁後,姐姐一有空就回來看望兩個妹妹,時間長了,大家慢慢地習慣了,小妹紅櫻肩負起姐姐的全部責任與使命,黎明即起,清掃家院,把整個家庭收拾得有條有理,乾乾淨淨。幾年後,父親續娶了個後娘,連生四個孩子,紅櫻以大姐的身份責無旁貸地關照着一個個弟妹成長。十八歲那年,紅櫻和當年的姐姐一樣陽光燦爛,鮮花一般招來無數傾慕的目光,她純潔而高尚,面對提親的人們,慧眼識金,選擇如意郎君進入婚姻的殿堂。
父親去世後,三姐妹視大姐家為娘家,隔三見五要前去看望,有點好吃的自己捨不得吃,都要給大姐送去。如今,大姐91歲,二姐89歲,小妹85歲,三姐妹都是虔誠的基督徒,在基督的保守下,健康地生活着。她們都是五世同堂的大戶人家,枝繁葉茂,兒孫們合眾將近二百口人,親情延續,每隔一段時間,攜家帶口你來我往,親親熱熱,講不完的故事,拉不完的家常,血濃於水的人間情愛,根植於心靈深處,磐石一般。
歲月悠悠,唯情最長久,親情在血脈中浸潤着,漫延着,書寫着刻骨銘心的記憶,演繹着人間悲歡離合的故事。
2023.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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