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沉城驚夢》(三)

戶外人聲沸騰,元波把明明交給大女兒阿美,再披上晨褸,擺脫了阿雯;匆匆走到鐵閘邊向外窺探,只見許多人拖男帶女,挑著家私包袱從門前走過。他等了一會 ,沒聽到槍炮聲,大著膽打開門,喲!好長的一隊難民擠擁著往下走。

「大叔,你們從什麼地方來?」元波見到一個中年漢子、帶著兩個兒女正走到他家門前,便急不及待的向他發問。

那漢子停下來、望了一眼元波,喘氣的說:「從富林區來的,昨晚我們整個地方都給老鼠們住滿了。」(注)

「你們要去那裡?」

「先到市中心避一避,打起來時、不走是很危險的。」

元波好奇的希望多知道些情況,他接著又問:「你見到那些老鼠,是怎樣的呢?」

「他們很好呵!也很年青,斯文又有禮貌;我們都煮了好多飯菜送給他們,然後才離開的。」

「他們既然是那麼好,為何你們又要逃呢?」元波有點百思難解、苦想不通,決心探詢清楚。

「你真的系唔明白還是扮野?」中年人提高聲浪,好像是生氣的說: 「我們系怕美國佬的轟炸機和阮文紹的軍隊、亂炸亂燒亂殺才逃跑的啊!」

「大叔,阮文紹已經走了。現在是陳文香,好像正在移交給楊文明將軍。」元波更正這些最新國情的改變。

「唉!換誰都是一樣,老鼠們來了,也許從此天下太平?人民百姓能安居樂業,那就太好啦!」他擦擦臉上的汗珠,接下去說:「我要趕路了,你如果看見勢色不對,最要緊的是帶著家人先避避風頭啊!」

「謝謝你,大叔,我會的。」元波目送他走進人群里,望著移動的隊伍,心想戰爭如不結束,自己一家也非加入這幅流亡圖不可了。

他們很年青,又斯文有禮,這些長長的遷徙隊伍、要避的竟然是統治者的正規軍隊而不是被稱為老鼠的越共?元波想起那些兇狠狠的共和國別動軍和海軍陸戰隊、衝進民居查戶口時窮凶極惡般的狼虎面孔;再去構思一支斯文禮貌的年青部隊,如何容易的使到純真的老百姓對他們感動。

他終於了解了,連自己也早早對那班阮朝作威作福的鷹犬,感到失望和討厭,其他老百姓們也必早有同感啦!

「吃粥了,元波。」太太在廚房大聲的呼叫。他把門關上快速的更換了外出的衣服,走到桌邊,捧起半碗白粥,送幾顆花生進口,放下碗說:

「大家快吃,我們要回到店裡,越共已到富林村了。」

「爸爸,越共殺人嗎?」阿美怯怯地、顯得有些腆顏的問。

「不會的,打起仗來子彈沒眼睛,所以我們才要避開,懂不懂?」

婉冰上二樓更衣,順手扭開了台上的電視機,浮現在螢光幕前的是楊文明將軍,他正在大聲的對著字稿宣讀一篇文告。她的越語懂得不多,但也感覺到新上任的總統表情極其嚴肅,似乎有什麼緊急事件發生,她走近樓梯前往下喊:

「元波呵!快上來看電視,是楊文明在宣布什麼重要的事情?」

「喲!我就來。」元波三級當兩級的跑上樓,走進原本的睡房,眼睛立即盯著電視機;聽到新總統一句句沉重的話,原來是投降的通告,他身旁立著許多內閣官員們和穿著共產黨軍服的解放部隊。元波靜靜地聽完,婉冰倚到他身旁輕聲的問:

「他在講什麼?」

「要共和軍全都放下武器別扺抗,越共坦克車已經開進了總統府,二十一年的漫長內戰今天結束了,真是難以相信。」

「那麼,是說已經和平了?」

「是的。」元波心情有種說不出的傷感,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浮現眼前的張心,一些思緒毫沒來由的想到一個他心中的好人被新政權押上審判台。

「啊!那太好了,我弟弟可以不用當兵了,你弟弟也不必躲起來過那種膽戰心驚的日子。」婉冰情不自禁,伸手擁抱元波,她喜悅之情洋溢;時時關注的竟只是身邊的弟弟及小叔的切身問題,對於整個社會以後會發生變化的種種可能都不必關心。似乎整個南北越打了二十一年戰爭,只是影響到她弟弟要被捉去當兵;以及丈夫的弟弟日夜被迫不見陽光、要躲避在店裡不敢外出,引起公婆憂心忡忡,除此之外、國家是和平或戰爭?仿佛對她就變成無關重要了。

元波抱著她,思想單純的好女子,那份天真可愛並沒因生育了幾個兒女而有所更改。那麼、該怎樣去把自己對這個驚天動地的大轉變,以及可能面臨的問題和憂慮去向她述說呢?他苦笑的決定不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她。單純是種福氣,就讓身旁女人時時浸沉在這種福氣里吧!

「我們該下樓去了。」

「不回店裡了嗎?」婉冰想起先前的決定。

「投降文告都發表了,應該是停戰啦!我自己出去、到處逛逛,說不定順路也回去。」元波下樓後,又往回說:「別隨便開門,外邊還是亂糟糟的。」

「我知道、你要小心,早點回來啊!」

「當然。阿美阿雯你們別亂跑,爸爸出去。 」元波拍拍兩個女兒,把在地上爬的明明抱起來,交給阿美。然後打開前門大鐵閘,走出去立即把鐵門拉攏,才放心的踏上碎石路。

迎面的陽光,溫暖燠熱的似網般的撒過來,使他避無可避,就那么小心翼翼地走進陽光明亮的照灑里。

(注:越南南方人民、通稱打游擊的越共部隊為「老鼠」。)

 更多相關文章可查詢此處。

關注時事,訂閱新聞郵件
本訂閱可隨時取消

評論被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