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澳洲】剃頭

不知是遺傳的緣故還是用腦過度,三十多歲時我就謝頂了,如今七十多歲早已頭頂發亮,周邊依稀不多的寥寥殘發惦記着流失的歲月,依依不捨這片田地,守望着收穫。謝頂也好,省去理髮的費用和時間,老伴在家一年半載打理一下,倒也輕鬆自然。

其實,小時候我的頭髮長得很茂密,發質蓬鬆柔軟,因為害怕剃頭,因此頭髮留得總是很長很長,散落下來遮住臉龐,仰頭一甩,神氣活現,多麼風光,至今還是無限的眷念。

上世紀五十年代北方農村,平時不剃頭可以原諒過去,過年不剃頭萬萬不行。有錢沒錢,剃頭過年,除舊迎新,不能把晦氣的頭髮帶過年去。年關!年關!窮人過年沒錢沒糧過年是個關口,對於不知事的孩子剃頭倒是個難過的關口。

三九三,凍破磚。年關正是隆冬臘月,渭河兩岸,北風呼嘯,孩子們常常聚在犄角旮旯擠暖暖,扛來扛去,擁擁擠擠,取得溫暖,忘卻即將來臨的磨難。

叔父選正午時光,在避風靠北面南朝陽的土坯牆前,摞兩塊磚頭算是我的凳子,然後,支兩塊磚頭上邊放着生鐵臉盆用麥草燒熱水,水熱揪我過來潤濕頭髮,還在頭上拍拍打打,讓水浸透,再從衣兜里掏出陳年用鈍生鏽的剃頭刀,有的地方還崩有豁口,在洗臉布上劈磨幾下,再用手指試試刀鋒快不快,開始躬身給我剃頭。此時潤濕的頭髮已是冰冷僵硬,儘管叔父用兩隻指頭把頭皮撐展,卻像鈍刀割麥,費力割不下來,疼得我哇哇大叫,咧着嘴,兩隻腳尖踮地,一副離弦之箭掙脫的架勢,稍一鬆手即可駛去。在張與馳之間,叔父一不小心刀子把頭皮割個口子,鮮紅的血滲了出來,染紅了刀子也染紅了頭皮。叔父燒了點套子灰補住割破的頭皮,我再想掙脫要跑,叔父擰住我的耳朵,把刀子在大腿褲子上蹭兩下,繼續給我剃頭。就這樣,我伏着身,伸長僵硬的脖子,哭着、鬧着、忍着、掙着、呲牙咧嘴,口水從牙縫中不斷流出,宰豬一樣把頭剃完了。摸摸將要過年的新頭,滿頭傷痕,還有未剃光的短茬茬頭髮,撮撮疤疤,長長地舒了口氣,我的年關總算過去了。我敢保證,象這樣的剃頭,再堅強的孩子也會望而生畏。由此我不由羨慕禿頂的老年人,羨慕古代留須留髮的男人和留長辮子的女人,他們不剃頭倒省了許多麻煩和痛苦。

在我剃頭的同時,也有不少人家給孩子剃頭,情況大致相同,於是,一時間,哭叫聲和家長的吵嚷聲混在一起,一道巷子裡此起彼伏,如同一個屠宰場,好不慘然!也有孩子在剃頭中間掙脫了這場人生的磨難,留下一部分頭髮撒腿跑掉了,大人追不上,也就算了。於是,巷子裡經常能看到一些孩子頭上一塊黑,一塊白,像被雞啄過的疤疤瘌瘌,像梅花鹿一樣斑斑花花。其實,那個時候集市上也有專業性的剃頭匠,剃頭擔子燒着炭火,一頭涼,一頭熱,刀子也快,肯定不是太疼,可是誰捨得去花那兩毛錢啊!

回想起來,過去剃頭,實在是受罪,至今心有餘悸。

社會發展了,現在的理髮卻是享受。走進闊綽的美容美髮廳,靠背沙發一坐,輕音樂響起,理髮師洗頭揉搓,表演性的技藝輕鬆柔美,親切的交流親切愉快,洗髮水香氣馥郁,機器溫柔地掠過頭頂,好像羽翎掃過。姑娘們看着整容鏡中的嬌容,閉着眼睛,朦朦朧朧,似醒非醒,神仙一般。小伙子自定髮型,標新立異,各種新式髮型面世,見怪不怪,世界為之多彩起來。

理髮,已經不是過去簡單的鋤草式除舊布新,而是一種美容。有些富裕人家連自己的小狗狗都要定時打理毛髮,而況我們人乎!

我等不該受的罪受了,該享受的卻無緣享受,也罷,讓我們的子孫享受社會發展帶來的各種成果吧!

作者:拜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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