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市汽油站在把存油售罄後就停業了。元波為了買不到汽油,已經不再駕駛那部日本小型汽車,改用兩輪的機動車,耗油量就節省較多。新政權、百廢待舉,沒有入口汽油只是暫時現象,真的不該擔心。
至於銀行為什麼還不開門營業?也一定有它的充足理由。市面上倒也正常的熱熱鬧鬧,除了出入口貿易停頓外,並沒有因為銀行停業而有大影響的跡象。
婉冰在廚里擦劃了好幾根火柴,仍然不能把爐火點燃起,才猛想起煤氣瓶可能已空著了。蹲下一推,果然輕輕的仿佛是膠罐。奇怪?以前每半月煤氣公司的代理商、都會把裝滿煤氣的錫桶送上門更換。為了方便、每回都換三桶,這次、怎麼還不來呢?
「阿波、你快到李成源街那家煤氣代理商,通知他們送幾瓶新的來。」婉冰扔下火柴,朝著樓上高聲叫嚷。
元波放下明明、交給阿美;拿起太陽鏡走下樓。先敲敲三個煤氣桶,證實都是空的以後,才對婉冰說:
「我即刻去、你到街口買麵包和燒肉,這餐飯看來是煮不成了。」
「好的。你快去快回,我們等你一起吃。」
「好。」元波已騎上機車,左轉右彎,不久、便到達那家代理煤氣的店前。把機車停好,進去查問,以前店面都堆積到滿滿的煤氣桶,如今竟連個桶影也不見?只見店員一個人坐在櫃面看武俠小說,瞧到來了客人,已把視線從小說上移開,聲音冷冷的開口講:「沒有煤氣了。」
元波除下黑眼鏡,站到櫃檯前問:「什麼時候才有?」
「不知道。」
「不知道?」元波心裡有氣,大聲的反問。
「老闆、回去買木柴燒吧!煤氣和汽油一樣,沒人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供應。或者、永遠也不能自由買賣都說不定呢?」他放下書,搖搖頭、聲調有氣無力的洋溢著一份無奈。
「不會的、這應該是暫時的現象吧。」
「那就慢慢等吧!」他再拿起小說。元波對於自己的話很感意外,為什麼自己對這個政權會寄存著那麼大的希望?倒也說不出原因。
他離開煤氣店,返家途中,經過新馬路中山門附近;見到一戶人家門前、割切整齊的木頭堆成柴欄,擺放了許多柴技和木炭。他緊緊停車,進去購了兩大麻包的著名的「後江」炭枝。把地址寫給店主後,才匆匆的趕回家。
婉冰抱著明明,站在門前和對面的芳鄰聊天,見到元波,急不及待的問:「煤氣桶什麼時候會送來?」
「下午、大約是三、四點鐘。」他沒把實情講出來,是存心讓太太來個意外。
住在對面的老楊,笑著等他夫妻說完話,沒頭沒腦的向他發問:「黃生、你在外邊有什麼消息嗎?」
「你是指那方面的消息?」
「我早上剛聽說中正醫院關門了,不知是真的嗎?」
「有這種事?我不知道呢!」元波這時跨下機車,心裡迷茫,中正醫院是五幫華裔同胞們合作共建的一家最大全科大醫院,為什麼會關閉呢?
「他們說醫院外已派了越共部隊守門,留醫的病人都要轉院了。連免費的門診部也停止運作了,沒人知道為什麼?」老楊補充了他聽來的傳聞內容。
「我們吃午飯,你也一起來吃吧!」婉冰微笑對著老楊。他客氣的辭謝了,走回對面去。元波才推機車進屋,想起還沒看報;要阿雯上客廳把當天的報紙取下樓來。坐在飯桌旁,翻開報紙,在第四版頭,證實了老楊的話,內容大意是:
「人民軍隊對統一祖國的偉大功勞是全民都該圖報的,在南方胡志明市,南方人民熱誠的獻出了一所醫院,作為人民部隊的軍醫院。由原醫院的院長在市革委見證下,舉行了莊重的移交儀式,並由今天起正式啟用。」
「你要喝啤酒嗎?」婉冰將紅燒肉和麵包都擺放在餐桌上後,想起沒有湯水,順口問。
「不要。餵! 老楊的話是真的啊。」
「報上說什麼?」
「說是獻給人民軍隊作軍醫院。」
「很奇怪。」婉冰想想,覺得事有蹺蹊、也就自言自語的呢喃著。
「是的, 誰作主張?竟要把僑胞的公產獻出來呢?」元波也有同感,第一次,他沒有為新政府尋找理由,這家「中正醫院」,是五幫華僑的公產。他內心是很不喜歡如此不明不白的理由,從此這家完善的現代化大醫院,忽然閉門拒絕僑胞病患求診了。
「想也想不通,先吃吧,出去有機會查問就會明白。」婉冰伸手取下他的報紙,把燒肉和烤麵包推到他面前。元波拿起麵包,腦里縈繞著是中正醫院,煤氣和油站關閉的這些煩人的新問題、、、、、、。
街頭巷尾的播音器,在停止了革命樂曲時,把一則郡革委會的通告讀出來。原來要戶主於當夜到指定屬區的學校開會,鄰里們情緒熱烈而興奮,大家懷著好奇心等待。天沒黑,對面老楊就來敲門,元波也剛放下飯碗,點燃起一根解放牌香煙,應門後便和老楊抄小路,穿越過平泰區的廣肇義地,走到了穗城分校。
禮堂上早已席地而坐的圍滿人,大家談笑風生,對於這些鄰里街坊,元波都不太熟悉。可是,他們卻似乎都認識他,熱心的分別和他及老楊招呼,他回禮後和老楊一起學著他們,席地蹲坐。
主持人原來是保安隊隊長阮文協,他的開場白給好幾次的掌聲中斷了,他說:
「各位父老兄弟姐妹:大家都知道,英勇的越南人民經過了艱苦冗長的戰爭,並在偉大的胡伯伯領導下,英明的黨中央指揮里,人民軍隊終於完成了驅趕美帝及阮文紹走狗集團,統一了祖國。」阮文協停下來,自己拍掌,然後觀眾始如夢方醒的響應。元波好愕然的想不通,為什麼演講的人會自己先拍掌?真是他半生未經歷過的奇事。文協在掌聲停止後又接下去:
「我們的國家獨立了,我們的人民全解放了,我們從此可以過著自由幸福的日子了啦!」掌聲連綿,元波一邊拍一邊也注意到文協的雙掌,拍的比任何人都起勁。他說::
「可是,黨指示我們,美帝及其走狗反動集團是不甘心於這場失敗,他們仍虎視眈眈,隨時要破壞我們的革命事業。為了使人民都能安居樂業,我們除了嚴加提防警惕外,還盼望大家和我們通力合作,今晚請你們來,就是這個目的。」文協拍掌,群眾只好響應。
然後、站在他身旁的一個女幹部拿出了一疊紙張,向群眾分派。元波以為是傳單,接過看才知是戶籍登記表,分類項目超過十條之多。不但姓名,性別,年齡,連宗教,原籍,出生地, 職業(在職業之項目、再分為解放前及統一後的兩條。)都要詳細填寫。
表格分派完畢,阮文協才宣布是重新普查人口,掌握地方居民資料。他要參與開會的人互相介紹認識,原來的鄰居,本來大都早已相熟的;不大熟悉的也都在這場特殊的社交中,變得彼此相識了。之後、是在十家相連的住戶中選出一位街坊組組長,元波立即被老楊提名,可是阮文協竟然說:
「組長的成份,關係重大,在大家提名前,先想想那些貧苦的、清白的,過去沒當偽軍沒做過壞事的,最好是曾經為革命事業有貢獻的,都是優先者。黃先生以前是做買賣的人,不屬於工人階級,不能被提名。」
元波和全體參加集會的鄰居們都愕然地望著他,尤其是元波,心裡滿不是滋味。他從未做官也沒有從軍,只是經商做正當的商人;有點錢而已,就給劃分出一個與眾不同的階級?
當然,他根本不重視一個十戶的組長,但因給革命政權的保安隊長把他劃清成份而心中深感不快。單純的群眾,由於老楊的提名,就惹出一番話和革命道理,大家先前的氣氛似乎都冷淡下來。你推我讓,竟沒有人自告奮勇再推舉。文協笑嘻嘻,忍耐的等待幾分鐘,還是由他自己提名。
但見他從公事袋裡拿出張紙,就把預先寫好的張三李四錢五阮六通通點名。介紹了他們無產階級成份,再由他率先拍掌,算是通過。群眾也隨著他的掌聲起鬧,似乎,只要名字不是自己,誰當組長都不關重要,選舉街坊組組長到此功德圓滿,文協在散會前宣布:
「各位把戶口表格據實填好,交給組長。從明天起,各位如發現誰家來了陌生人,都要暗中通知組長。若自己朋友親人從遠地來要留宿一夜或多天,都要先向組長報告,再到我這裡呈報。如不辦理,就會被當成反革命份子而受到應有的懲罰。」
沒掌聲、沒笑容,散會時、心裡沉沉的,好像年關迫近時家裡竟找不到錢應急那樣沉重。元波和老楊隨著眾人默默的行進「廣肇義地」的小路。
墳場裡、大的墓地前,竟也住了許多痳瘋病患者;風聲,蟲鳴和煙蒂的幾點紅光閃爍外,世界變成了幽靈的冥府。元波在自己足音里,又仿佛聽到了阮文協那番使他心驚膽跳的發言。
婉冰還沒有睡,元波避重就輕的把開會經過告訴她。自己一夜輾轉,東想西想,心中不斷翻滾,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已不能像以前般的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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