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冠肺炎(COVID19)肆虐全人類的悲慘時刻,我腸潰瘍崩裂緊急入院開刀。開刀後又染上嚴重的黴菌肺炎。加上正在治療中的肺癌,大病纏身,在生死邊緣徘徊,鬼門關進出3個月。奇蹟(醫生的話)似地生還。朋友建議我把這段生死經驗寫出來。我寫不出來,因為很多時候我不是昏迷不醒就是神智不清,虛弱無神,甚至精神紛亂、錯亂。還因為藥物副作用,滿腦幻覺幻想、幻聲幻影,惡夢連連,讓我煩躁不安、疲憊不堪。
不然,就是困在床上或床邊椅子上,迷迷糊糊,痴呆無力無神,連看電視都沒力氣、沒興趣,i-Pad摸都不想摸。i-Phone也很少用,關機不接、不回電話,不看internet。
是故,跟病魔大戰的細節,無法記住、了解、細說,只把記得的零星記憶,草草寫下,我寫故我存在。
要死就死、活一天就打拼一天
一困2個半月。下床洗澡上廁所都要護士幫忙。又因藥物常瀉肚子,來不及就在床上,讓護士忙得手忙腳亂。她們任勞任怨,不介意,我卻心不安、難過。一再道歉,她們一再安慰我。
我的病情非常複雜,由2、30位醫師聯合治療。我根本不懂,也沒精力去嘗試了解。我只知道病很重,徘徊在生死邊緣。
我大病,全世界超過數千萬人確診新冠肺炎,1百多萬人死亡。我一個多病老人,一個人要一大批的醫師、護士用心、用盡辦法、花費龐大資源來救,實在浪費,不值得。讓我死才對。
所以,今年2月發覺犯了肺癌後就坦然接受,要死就死。82歲,我活得夠久、夠好了,沒有遺憾。很快我就把後事處理好,並盡力讓家人有心理準備。還抓狂,去買了一台在美國念研究所時曾夢想要的Mini 跑車。
但是,我真的不怕死嗎?不見得。能活,我還是想活。3個月我和致命的病魔大戰,雖接收「死就死」的心理準備,但並沒放棄,一直跟要我命的病魔拼鬥。我心裡吶喊、向朋友都說,「要死就死。活一天就要拼一天」。
大部分時間我都住單人病房;但換來換去,也住過2人或3人房。在一個病房,鄰床的病人半夜抓狂,大吵大鬧、大唱歌,把我們鬧得睡不著。不鬧時,他很文雅安靜。
另一個病人,癌已擴散,沒多久可活。一天,他和家人、醫師及律師開會處理後事。我隔簾旁聽。雖然同樣的後事我半年前就平靜處理好了,但聽他在交代後事,我還是不禁傷感落淚。
栩栩如生的幻夢
我吃了抗黴菌藥後,幻想症大發。整個腦袋不是轟轟然就是迷迷糊糊,現實和幻想之間交叉變換,一下子真、一下子假,把我搞得精神錯亂,疲憊痛苦。很多的幻象模模糊糊,有幾個倒是清清楚楚、栩栩如生,讓我印象深刻。
1是,我參加了自己的葬禮。陰陰森森、滿可怕的。
2是,好友盧孝治在桃園一個佛堂替我辦了一個祈福法會。家人外,好友陳春龍、學生范盛保出席了法會。會後,很多禮物,我還一再叮嚀孝治不要忘了帶回家。
3是, 文化部長李永得、國安會副秘書長徐斯儉,來布里斯本衛斯理(Wesley)醫院,把我帶去巴布亞新幾內亞和小英總統見面(她神秘赴巴簽訂一個重要的貿易協定)。之後回台還受到小英的讚揚,說我對台灣的民主有很大貢獻。
回國見到賴清德副總統和鄭文燦市長。李永得為了發布我的回國新聞,還請總統文膽撰稿。
真是胡思亂想、亂夢,一廂情願。
救我的醫生
我有兩位主治醫生,一治肺癌,叫亞當,一治肺炎,叫巴夏。他們星期一至五, 每天清晨6點多都會來看我。 巴夏第一句話問我,「我們在哪裡?」我答,「衛斯理醫院」,他就說我神智清醒。他說,我答「巴布亞新幾內亞」,他就知道我幻想症作祟,神智不清。
巴夏很嚴肅,話不多。看病仔細,要我做很多各種檢驗。3個月下來,我是被醫師、護士公認為「模範病人」。我非常聽話、有耐心。但是,出院前不久,他又下令要我做睡眠檢驗,我受不了大發脾氣,對著他和一群護士面前發飆,大喊「我不是你們的試驗品(guinea pig)!」拒絕再檢驗,把他們嚇了一跳。
亞當見面第1 句話就會問,「哪裡會痛?」他怕有痛可能癌作怪。第2他常問,「有沒有寫文章?」我曾告訴他,我一生什麼都不會只會塗鴉。他知道我「我思、我寫故我存在」的人生哲學。他常說,他要讓我多活幾年,多寫文章。
我一生都是為自己寫文章,我不在意讀者的想法、反應。我知道,我的文章讀者不多,影響不大。
我住院3個月,2次進入加護病房,沒死。2次去了復健病房,徒勞無功。2個半月困在床上,變成不能站起來、不能走路的蔬菜(vegetable、廢物)。雖有physiotherapy(物理治療),但無效。
約2個半月後,有一天,我實在受不了了。突然自己下床,搖搖擺擺,走出房間,在走廊上一步一步走動。護士們看到,大喊不可,衝來把我送回床。我不理她們,開始自己下床走動。越走越穩越有勁。然後自己上廁所、洗澡。1周後,他們讓我自由活動。最後周末,他們還說,下周可以再送去復健,1、2周(醫生說月)後應可回家。
我自己走路
周一早,我正式要求回家。醫師們開會,竟意外地,很快就決定當天讓我回家。就這樣,中午老婆月琴和女婿Michael就把我接回家。
出院那天,我突然有走出死亡黑影、看到天光之感。3個月的苦難、苦悶、痛苦一掃而光。
醫師說回家後,要2、3個月才能復元。我沒有接受醫院本來替我安排的復健節目,自己運動復健。2周後,感覺恢復健康不少。和醫師亞當會診,他坦白說,「你是奇蹟。你的病可以殺死比你年輕很多的人。」
我大病,最可憐、最辛苦的是老婆月琴。可喜的是全家因而非常關心、有心、團結。出院後看到家人,朋友來看我,請我吃飯,我真的感覺天光照著我,活著真好。
「學生」何包鋼非常關心我生大病,常常問候,也是少數讀懂我文章的人。「學生」吳新興說,他等著我回去吃三井的北海道螃蟹。還勸說「少寫文章別再傷神,養生保健第一」。我回答,解說我的「我寫我存在」的人生觀。
為了新冠肺炎,醫院門禁(lockdown)了2個月,沒有訪客。之後,解禁了,月琴天天拿飯菜來看我。後來,處長、春龍、季平也來訪,還帶來美食。但我都吃不下。我吃不下醫院的菜,後來也吃不下月琴和朋友帶來的飯。真慘!曾瘦到只剩42公斤。
有緣相隨─家人和朋友
好友陳永興醫師和夫人,9個月來一直關心、不停問候、向上帝祈禱,曾希望我回國治病,他們會安排一切。還請和信的癌病專家褚乃銘醫師了解我的病情,褚醫師的分析解說,讓我安心不少。賴其萬醫師也非常熱心,一再鼓勵、祝福。老戰友邱萬土自己也曾大病不死,對我的病憂心重重,一再安慰、鼓勵。當他接到我的line告知我突然可以回家時,他流淚了。他也說要來布里斯本看我、送我好Penfolds好酒。
出院後,處長請我吃布里斯本最好的法國餐。學生文毅安排日本大廚師,來我家煮菜給我們吃。老友春龍要找老朋友聚餐。秋燕要辦桌請客。李筱峰教授多次來line,等我回去和彭明敏教授聚餐,他錢準備好了買單。雪梨和布里斯本因為新冠肺炎關閉邊界,剛(12月1日)開放,旅客可以自由來往。年輕好友美芬伉儷預定明年1月初坐飛機來看我。孝治和台灣的「小朋友」麗貴、涵芬等也要組團坐飛機來布里斯本。
其他很多親朋好友,如妹妹淑紅煮的媽媽的菜、淑貞和好友博文基督徒的祈禱、Linda和Nelson法輪功的「真善忍」、文龍的高麗人參、進吉的跑腿和買菜……
很多很多,我不能細述,不受寵若驚,只能感恩在心,深感活著真好!有親人、有朋友,真好!
我寫故我存在。至於中國把我列入「頑固台獨」黑名單,我一笑置之,感覺不重要。
作者邱垂亮是澳洲昆士蘭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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