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驾驶员城位于昆明市呈贡区黄土坡片区,自2014年至今承载了昆明乃至云南地区大货车物流集散的工作,被不少卡友称为“云南卡车第一城”。
公开资料显示,位于嵩昆高速和汕昆高速交汇点的平安驾驶员城占地约320亩,除了大货车停车场外,平安驾驶员城内还设餐饮、住宿、汽车维修等多种类型的商户,为来往的大货车驾驶员提供服务。
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到,途经云南进入西藏、贵州、四川等地的大货车驾驶员几乎都到达过平安驾驶员城进行休整和补给。
今年6月8日,赤峰货车司机郝某驾驶挂车驶入平安驾驶员城后,就再也没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直到10月3日,有司机发现,郝某已经在车内死亡多日,经昆明警方调查初步排除案件可能。
如今,郝某的那辆悬挂蒙D牌照的大货车仍然停放在平安驾驶员城内。
滞留停车场3个月?
郝某的尸体,是被一位江苏籍大货车司机王师傅发现的。王师傅于10月2日进入平安驾驶员城休整,当日下午,他经过一辆悬挂蒙D牌照的大货车时,闻到了臭味。
当时货车驾驶室车窗被遮阳板挡住,两侧玻璃也因深色玻璃膜难以看清车内情况,但王师傅还是通过缝隙看到了驾驶室内的苍蝇。10月3日,王师傅联系了停车场保安和老板后报警。
随后,昆明市呈贡区水海子派出所民警到达现场后通过强光手电发现,一名男子在车内死亡,疑已有多日。
河南籍大货车司机张涛在10月3日收到了朋友发给自己的一段视频,视频为昆明某停车场内一名大货车司机死在车内多日才被发现的情况。张涛将视频发布到了自己的视频账号后,内蒙古赤峰市的一家运输公司负责人联系到张涛。经该运输公司确认,视频中死者为该公司的司机,郝某,今年41岁,和公司已经数月没有联系。
10月4日,该运输公司相关人员抵达昆明,见到了郝某的那辆红色大货车。
10月10日,该运输公司处理此事的相关负责人刘立(化名)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警方已经对郝某的尸体进行了尸检,排除了他杀和自杀的可能,尸体已经于10月9日在当地进行了火化。
刘立向中国新闻周刊表达了自己的困惑,停车场的监控显示,郝某是于今年6月8日驾车驶入平安驾驶员城的,此后他的大货车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至今,郝某仍然欠平安驾驶员城5000余元停车费。
中国新闻周刊询问多家平安驾驶员城内商户,商户均表示,几个月间没有注意到过郝某曾长期滞留在此的情况。
刘立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在警方的调查中,平安驾驶员城内一个餐饮企业老板表示,9月初郝某曾来过自己店内就餐,但并未与郝某有过更多交流。
河北籍驾驶员军哥,常年跑云南、贵州、西藏的线路送货,他曾在9月13日进入平安驾驶员城,因为车辆出现故障,在平安驾驶员城修车4天。巧合的是,军哥的车就停在郝某的红色货车旁边。
“4天内,那个车一动不动,也没有司机上下车,我以为司机是去住店了,忙着修车也就没多想,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间人可能已经不在了。”军哥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
张涛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称,大货车在停车场长期“趴窝”,可能有几种情况,第一就是长期找不到货源,所以没有活计可做;另外一种则是,司机将车辆放置在此处,临时去做一些更挣钱的工作。
但军哥表示,大量的车会经过平安驾驶员城前往西藏、贵州等地,这条线路上的运货需求还是比较大的,虽然运费不高,但很少出现一连几周甚至几个月找不到货的可能。
至于住店休息,军哥表示,由于近年来油价上涨、运费降低,货车司机一般来说舍不得那几十元钱的旅馆钱,基本上都是在货车内睡觉,只有非常疲惫或身体出现不适时,才会选择花钱住店。而平安驾驶员城内提供驾驶员住宿的旅店也向中国新闻周刊证实,郝某并没有入住的登记记录。
“回过头想,几乎没有货车司机会一连4天住店,我当时确实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思考。”军哥说。
刘立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郝某此前也是跑西藏、云南的线路,军哥表示,常跑这几条线的司机大家或多或少都脸熟,要么是认识人,要么是认识车。“但对于郝某的车和人,我却完全没有印象。”
采访中,刘立提到,郝某此前在西藏运货时曾经认识一个老板,那位老板如今把生意转到了昆明,郝某是否前来昆明寻找那位老板谋生,尚未可知。
关于郝某的死因,10月11日,中国新闻周刊致电昆明市呈贡区水海子派出所,接线民警表示,自己不便透露案件相关内容。
刘立介绍称,郝某此前身体有一些基础性疾病,这或许是造成他在货车内意外离世的原因。
“失联”的郝某
郝某的大货车,是他自己于2017年购买的,2020年经担保人介绍,他将车辆卖给了刘立所在的公司,当时的价格为28万元人民币。
随后公司通过以租代购的形式,将货车作价25万元,又反租给了郝某,根据合同,郝某每个月应向公司还款13200元。
刘立回忆,自从和公司签订合同至今,郝某按月足额还款的月份仅有2个月,此外的大部分时间,要么是不按期还款,要么是只能还上三四千元。
刘立介绍称,自己公司是个私营小型运输公司,司机大部分都是本地同乡,这些年来行业不景气,大货车司机的生活确实困难,所以从公司来说很少用力追缴司机们的欠款。
“到日子了,队长会打电话提醒一下,真的交不上,我们也就先算了,谁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刘立说。
今年3月3日,公司收到最后一笔郝某的还款后,郝某就再也没有向公司账户打过一分钱,到了8月份,公司甚至完全联系不上郝某。
“当时公司还是没多想,就觉得郝某应该是实在没钱还了,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们,索性就躲了。”刘立说。
按照法律要求,每辆运行行驶的大货车都要安装北斗定位系统,一方面可以监测司机是否疲劳驾驶,一方面可以定位司机的位置。但是北斗系统是需要驾驶员自己按年度续费,郝某的北斗系统就是因为没有按时续费,所以公司失去了对于郝某和货车位置的监控。
按照通常的情况,一辆大货车如果“趴窝”时间太久,是可以通过北斗系统定位并且及时处理的,按照公司合同计算的情况,如今郝某仍然欠公司13万余元的款项。
在郝某死亡后,刘立代表公司抵达昆明处理后续问题时,曾遇到郝某的姐姐。
郝某今年41岁,家中还有两个姐姐,他曾经有过家庭,和前妻育有一女,女儿约14岁,但在孩子出生后不久,郝某便和妻子离婚,至今独自生活。
“公司联系不上他就算了,怎么家里人也不联系他?”刘立曾质问郝某的姐姐,但没有得到答复
张涛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大货车司机中离异的情况不在少数,自己和郝某一样,也是自己一个人上路,一个人生活,平日家里几乎不与自己联系。
但因为跑车送货,张涛认识了不少同行客户,并和他们成为了朋友,每日互相都会联系。自己车队的队友,如果1个小时之内没有呼应,大家都会相互打电话联系,“开卡车上路,安全是最重要的”,张涛说。
郝某意外去世后,诸多的短视频中,郝某只是卡友们口中那位“在昆明死亡了数十日没人发现的司机”。在短视频平台上,有卡友为他燃起香烟送行,有卡友为他落泪唏嘘,有卡友因他死去而感慨自己的职业难做。
生活拮据的“失信人”
郝某的身份信息显示,他的居住地为赤峰市元宝山区平庄镇大三家村。中国新闻周刊通过询问该村民证实,郝某确为该村居民,在昆明意外离世的事情,村中已经得到消息。
之前有媒体报道提到郝某家中仅剩一名老父亲,但该村民称郝某的父亲已经不在世,家中仅剩老母亲和两个已经出嫁了的姐姐。
和郝某同岁的村民宋先生,是郝某的同乡,也是郝某的同学,他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自己多年没有在村里见过郝某,前些年买车的时候偶然碰到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宋先生表示,郝某生活拮据,此前的很长时间都靠跑车为生,欠了身边不少人的钱,家人朋友和他平日也不常联系。“上学的时候他叫另外一个名字,后来改名了,上学时性格挺好,朋友也不少。这些年和大家联系得虽然不多,但没听说过他染上过赌博等不良习惯。”宋先生说。
“现在村中都知道了他去世的消息,他母亲岁数也很大了,以后的生活可能会成问题,村里的传统是老人的养老都要靠儿子。”宋先生说。
另一名郝某的同乡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郝某的货车是此前和亲戚共同出资购买的,但后来亲戚因故撤资。
根据最高法院下设的中国执行信息公开网显示,在2016至2020年间,郝某曾多次成为失信被执行人,涉及金额从1万余元至6万余元不等,至今郝某仍在限制消费人员名单上。检索《内蒙古法制报》此前刊登的法院公告信息中,也可以看到郝某此前因各类借贷产生纠纷的民事判决书。
“到昆明这些天,昆明一直在下雨,郝某的大货车就一直那么停在平安驾驶员城里,我心里很不好受。”刘立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他表示,近日将配合警方与郝某家属将事情处理完,把车子洗刷干净后开回内蒙古。
“这一次的事情也给了我们一个教训,未来车辆定位必须通畅,司机和货车出现任何情况,公司必须第一时间协助处理,不能再出现这样的情况,生命没法补救。”刘立说。
(全文转自微信公众号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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