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的第三只耳朵

高一开始,小瓶子在平时脑筋清明的时候,也经常会听到有人批评她的对话,医生诊断为「听幻觉」,因为演成了人际与学习适应上的困难,被学校要求停学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带着精神分裂的病名,母女俩绝望地来到我的办公室。

小瓶子的父母亲都在大学执教,家庭功能良好;她的学习能力相当优异,国中时就通过全民英检的中级考试了。分坐后,孩子要我叫她的昵称「小瓶子」就好,瓶子妈妈瞧着孩子略胖的身材朝我点点头会心一笑,并优雅地取出笔记本来,她准备摘要记录下我的意见。

「这五分钟里,您听见不同空间的声音吗?」没有特别暖身,我直接请教小瓶子,我预备解构母女俩从医生处或自己查找网络信息,关于听幻觉,这段时间来被强化了的精神分裂病知识。

「没有,没听见!」小瓶子接着沮丧地说,医生要她有心理准备和听幻觉和平共处一辈子,小瓶子知道医生的话意味着精神分裂病预后并不理想,而和平相处将是绝无可能的。孩子失望地述说着,小瓶子妈妈的脸色也随之凝重起来。

「分计一下,整天里,您听到那多余的、干扰的声音时间多或者是没听到的时间多?」我尚未回应她的答案,接着又询问。小瓶子不假思索地回道:「没听到的时间多!」「所以,小瓶子您本来就有能力可以抵制、抗衡那多余的、干扰的声音!」我试着鼓舞小瓶子的信心,而同时重复地提示多余与干扰的字眼,小瓶子妈妈即刻了解了我的意思,她温柔地看着孩子恍然大悟道:「小瓶子的确把多余和干扰的声音当作是一种能力,特殊的能力!」

「妈妈的意思是?」小瓶子妈妈敏锐的觉察功夫令我惊奇。她告诉我小瓶子常会猜着她当下的心思,脑子里想的事情常常会被说中;小瓶子因而会炫耀此项能力,刚开始,可以听见一群同学说她胖、言行怪异等谈话内容时,也沾沾自喜地认为自己拥有某些能力。后来,不知不觉地「听幻觉」的次数增多了,困扰也扩大了。

我稍稍整理一下思路和所谈的内容时,见小瓶子妈妈以重重的笔迹写下我的几点提议,这表示她深切同意我的观点:「将它视为功能追求,那些声音就会紧紧的纠缠您;那不是功能,是干扰!要不留情面的拒绝它!」「小瓶子您可以继续接受医疗处理,但是要与听幻觉共处一辈子的说法不正确,反过来必须大力度的清除它。」我阐述了和医生不同的认识点,小瓶子母女俩听的频频点头,看得出来,两人对我的论述深感在理。我又道,不同空间确实有它存在的形式,而幻觉是诊断为精神分裂的重要诊则之一,前面我说过要解构的正是诊疗室的诊断。小瓶子她的确听见了不同空间声音的说法,乍听之下虽然有些玄,但一点也不妄。这时适巧有两位同事经过办公室走廊,我扬声邀请了她们进来。

我有多位同事、朋友有类似却不相同的经验,他们不只曾听见不同空间的声音,也曾经看过另个高层空间的景物;但是,感受却是祥和愉悦的,更无造成任何的困扰。待坐定,我请两人简单地聊聊这方面的经历。一位提到她打坐时所见另一空间的殊胜景象,但自己从不起执着心,也少向别人提过这些体验。另一位则谈了某天黄昏,她还在学校上班,清楚地听见有个声音两度提醒她回家一趟;另外,家里厨房瓦斯炉上的锅子也在眼前的另个空间场以沸腾的影像出现,她相信其有的快速回到家,并及时关闭了已经煮了一下午汤的炉具开关,结果避开了一场火灾的故事。两人虽然没说明那声音及影像是怎么来的,但妈妈与小瓶子已大大的松了口气,原来,她听到的声音应是真实存在的。

小瓶子与妈妈郑重的表示要挣脱精神分裂症的诊断。 「但是,该怎么办呢? 」妈妈殷切期盼地问。我婉转地指出,纠缠小瓶子的那些声音都是负面、批评的信息,它透露出小瓶子在现实的人际关系适应上遇到了困难,而保持身心平衡的防卫机转于此际不自觉地选择了「代罪羔羊」式的退回反应,这中间还渗透进了带有抚慰性质、放大自己的「超能力」。但这超能力仅是满足了人际间矛盾时预知或感知的需求,事实上,它对于人际能力的提升不仅仅是无效的,还起了破坏性作用。

我发现自己于理论上似乎说的太超过了,母女俩已然听得一头雾水。于是,我具体地说,第一阶段不要对干扰的声音做任何回应,包括:转头、瞪眼、停顿或是回呛都免了。另也约略介绍了下回协谈时准备执行的认知治疗与恢复人际自信、自尊的社会技巧训练课程。

送走了小瓶子和她妈妈,我为自己沏了一壶珠露,思索着个人从事辅导工作近三十年了,真的,从来没有像此刻如此真实地理解了咨商的限制,不,正确的说是人的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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